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外面刚抽穗的蒲公英。煜明望着那些绒毛般的种子,忽然想起什么,从行囊里取出个锦盒:"路过城南旧书铺,见了这个,想着配你的《吟春》正好。"
盒中是枚竹刻书签,上面阴刻着"诗心"二字,边缘镂刻着缠枝兰纹。阿澈拿在手中摩挲,竹纹里还留着刻刀的温度:"好个诗心一片!你瞧这兰纹,倒像我词里的雅韵含香。"他忽然将书签夹进《白香词谱》,恰好停在《行香子》的词牌页。
琴音不知何时又起,这回是完整的《春风操》,音符从竹缝里漏进来,与风声、词声混在一起。煜明看着阿澈在笺上修改字句的侧影,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随着笔尖的起落微微颤动,倒像停在纸上的蝶。
"阿澈,"煜明忽然开口,"你说为什么春天的诗总带着点柔肠?"
那人头也不抬,笔尖在"愿水中鸳,空中鹤,舞成双"处顿了顿:"因为春天本就是心软的季节啊。你看竹梢的露,柳梢的风,哪个不是轻轻的?就连写词,也得把心肠揉软了,才能接住这一帘春光。"
风过竹廊,将桌上的薛涛笺吹得哗哗作响,未干的墨字在光影里明明灭灭。煜明忽然懂得,《吟春》里的"幽意深藏"从来不是藏在字句里,而是藏在与故人对坐时,那声欲说还休的"愿舞成双"——就像竹影总要映在轩廊上,诗心也总要遇着知音,才算不负这一场春风。
三、品春:月落茶烟里,韵从盏底生
暮色漫过云麓山时,阿澈在檐下支起了竹榻。煜明从井里提上桶新汲的泉水,月光落进桶里,晃碎成满桶银鳞。"今年的春茶,"阿澈指着炉上的紫砂壶,"用的是后山野茶,炒茶时我偷偷加了几瓣桂花,你且尝尝可有茶润诗肠的味道。"
茶烟袅袅升起,在月光下凝成半透明的纱。煜明揭开壶盖,清香扑鼻,果然混着桂子的甜。他想起《行香子·品春》里的"月照轩帘,茶润诗肠",便指着竹榻上的词稿:"你这幽幽情,萦绕心房,倒让我想起去年冬夜,我们在破庙烤火煮茶,你说茶烟才是春天的预告。"
阿澈将茶汤注入白瓷盏,月光在茶汤表面流转,映着他镜片后的笑意:"还记得吗?那次你嫌茶太淡,非要往壶里扔梅花,结果煮出一锅苦水,倒应了茶香四溢,雅意盈堂——虽然是苦雅意。"他说着,忽然从茶罐里捻出枚干花,"今年学乖了,用的是去年晒干的桂花,温性,配春茶正好。"
竹榻旁的石桌上,摆着刚出炉的茶酥,形状做成了柳叶样。煜明咬了口,酥皮簌簌落下,甜香里竟混着点茶的清苦。"你这且杯儿举,盏儿品,韵儿尝,"他指着茶盏,"让我想起书院那位老茶博士说的品茶要分三口:一口尝甘,二口辨韵,三口悟春。"
阿澈放下茶盏,抬头望月亮。今夜是上弦月,像枚银钩挂在竹梢,月光透过叶隙,在茶席上投下斑驳的影。"前夜品茶时,"他忽然开口,"月亮也是这般模样,我对着茶汤看月影,忽然就懂了春融茶里的意思——你看这茶叶在水里舒展,多像春天在枝头舒展嫩芽。"
茶炉里的炭火爆出个火星,映得阿澈的脸忽明忽暗。煜明看着他往炉里添炭的动作,忽然想起多年前,两人在寒夜共读,也是这样围炉煮茶,只是那时用的是粗陶碗,茶里常漂着炉灰。"还记得你第一次煮茶吗?"煜明笑起来,"把松针当茶叶放进去,煮出一锅绿汤,我们还硬着头皮喝下去,说此乃东坡雪水烹茶之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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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澈被茶呛到,咳嗽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说起来,这包茶点还是当年你教我做的配方,只是把核桃换成了松子。"他打开纸包,里面是几枚小巧的茶饼,印着缠枝莲纹,"你尝个,看有没有韵儿尝的意思。"
茶汤在盏中渐渐凉了,泛起一层薄薄的茶油。煜明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忽然想起《品春》里的"几人晓,茶里文章"。是啊,这世间能懂茶中真味的人少,能懂茶里春天的人更少,所幸他与阿澈,正是这少数中的两个。
"阿澈,"煜明忽然轻声说,"你说春天到底是什么味道?"
那人望着天边的上弦月,镜片上凝着层薄薄的茶雾:"春天啊,该是新茶的涩,桂花的甜,还有。。。还有和老朋友一起喝茶时,茶汤里映出的月光味。"他说着,拿起《品春》的词稿,在末尾添了两句:"春深不知处,都在故人杯。"
茶烟不知何时散了,只有月光还静静淌在竹榻上。煜明端起茶盏,冰凉的瓷杯贴着嘴唇,却觉得心里某处被暖透了。他忽然明白,这三首《行香子》哪里是在绘春、吟春、品春,分明是阿澈用笔墨、诗行、茶汤搭了座桥,让他从寒冬走来,与故人在春天的中央相遇。
而那些落在词里的柳影、竹风、茶香,终将在云麓山的岁月里,酿成比春酒更醇厚的韵脚——就像此刻,月光落进空杯,却在两人眼中,漾开了整个春天的涟漪。
尾声
离别的时候,阿澈塞给煜明个竹编茶罐,里面装着新炒的春茶,还有那三首《行香子》的手稿。巷口的老槐树抽了新芽,嫩绿的叶子在晨露里闪着光。煜明走到半山腰回头,见阿澈还站在竹篱下,手里摇着把新做的柳丝扇,扇面上似乎还带着墨香。
回到家打开茶罐,除了茶叶和诗稿,还有枚用茶梗编的书签,上面缠着朵干桂花。诗稿扉页上,阿澈用朱砂添了行小字:"煜明兄亲启:三阕《行香子》,半是春痕,半是忆君。待谷雨煎新水,再续砚边旧梦。"
窗外的老梅树不知何时落尽了残雪,枝桠间冒出点点绿意。煜明将茶罐摆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忽然想起阿澈在《品春》里写的"愿叶间蝉,花间雀,韵同腔"——原来真正的春天,从来不在远方的山水中,而在与故人共享的每一缕墨香、每一杯茶汤、每一首词的韵脚里。
而那方"浣春"砚,此刻正盛着新汲的井水,砚池里映着窗外的柳芽,像极了阿澈词里那句"春留绢上"。煜明拿起狼毫,笔尖刚触到纸面,忽然觉得有春风从砚边升起,带着云麓山的茶香与墨意,轻轻拂过了整个春天的纸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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