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面坐着的,正是时任湖南提督的周宽世。
那时的周宽世,眉宇间虽也刻着风霜,但腰背挺直如标枪,眼神锐利如鹰隼,尚是壮年。
他一身戎装未解,风尘仆仆,显然是星夜赶来。
“大帅息怒。”周宽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异常清晰。
他拿起桌上一杆缴获的阿古柏匪军使用的英制斯奈德步枪,动作熟稔地拉动枪栓,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此枪,后膛装弹,铜壳定装,射快,精度高,确是我军旧式火器难敌。”
他放下洋枪,目光转向左宗棠,眼神深处跳跃着一种越时代的笃定光芒。
“然,利器并非天授。洋人能造,我华夏为何不能仿?且要造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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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霍然抬头,眼中精光爆射:“仿造?谈何容易!洋人秘技自珍,图纸难得,工匠更是……”
“图纸可测绘!工匠可寻访!”周宽世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起身走到桌旁,迅从随身的皮囊中抽出一卷早已备好的图纸,哗啦一声在桌案上铺开。
图纸线条清晰精准,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尺寸和说明。
他手指点向图纸的核心部位:
“大帅请看!此乃‘后膛装填机构’之关键!
我们无需全盘照抄洋人,取其精髓,加以改良!
用熟铁锻造枪管,内壁镗出螺旋膛线,此乃‘来复线’,可使弹丸旋转而出,飞得更远更直!再以此,”
他的手指滑向旁边一个结构精巧的部件草图,“设计我们自己的击装置——‘撞针式击’!用铜壳定装弹药,火药与弹头一体,装填迅捷,风雨无阻!”
左宗棠的目光死死盯住图纸上那前所未见的结构,呼吸骤然急促。
他猛地抓起图纸,凑到灯下,手指颤抖着抚摸那些精确的线条和注释:
“撞针?铜壳?……此物……此物真能成?”
“必成!”周宽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所需精铁,甘肃皋兰即有上好铁矿!焦炭亦可就地解决!当务之急,是广募巧匠,不拘一格!粤、闽、江浙通晓洋器者,重金礼聘!本地心灵手巧的铁木匠人,严加训练!再请大帅拨付专款,日夜督造!”
左宗棠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破釜沉舟的火焰,那是一种被绝境逼出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好!宽世,此事由你全权督办!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他大手一挥,仿佛要将眼前的困境连同这西北的寒夜一同劈开,“半年!老夫只要半年!肃州前线,要见到我自造的‘利矛’!”
“末将领命!”周宽世抱拳躬身,甲胄铿锵作响。
那一刻,值房内机器的轰鸣似乎都化作了金戈铁马的前奏。
灯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那眼神深处,除了军人的坚毅,更涌动着一缕洞悉未来的幽光,“利矛”。
将是刺穿阿古柏铁幕的第一道曙光,更是他这异世之魂,试图扭转乾坤的沉重落笔。
记忆:肃州大营·舆图
时间跳至光绪二年春末。肃州(今酒泉)大营,帅帐之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沙盘上,代表敌我态势的小旗犬牙交错地插在哈密、吐鲁番、达坂城、托克逊这几个关键节点周围。
左宗棠须戟张,背着手在帐中焦躁地踱步,靴底踏在干燥的土地上,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踏在帐内诸将紧绷的心弦上。
“阿古柏这老贼!”左宗棠猛地停步,一掌重重拍在支撑帅帐的粗大木柱上,震得顶棚簌簌落下尘土。
“盘踞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互为犄角,深沟高垒!我军若正面强攻,必陷其连环套中,徒耗兵力!哈密粮道,又被其游骑袭扰,艰难维系……这盘死棋,如何解得开?”
他布满血丝的虎目扫过帐下肃立的将领们——刘锦棠、张曜、金顺……人人面沉如水,眉头紧锁,帅帐内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炉火燃烧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