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思雨踏入洞穴的刹那,死亡与新生腐朽粘稠的腥气便如无形之手扼住了他的呼吸。穹顶之上,亿万菌丝盘踞成一张蠕动不止的暗绿之网,腐水滴落,砸在柴多忠新覆的、薄如麦芽糖浆般透亮的皮肤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每一次滴落,那新生的麦色光泽便剧烈一颤,旋即又顽强地弥合,仿佛生命本身在被一种无形的毒反复淬炼、灼烧。
柴多忠正将那件素白襕衫缓缓披挂上身。袍袖垂下,遮住了他躯干上尚未完全愈合的扭曲缝线——那是无数强行融合的异变肢体与新旧皮囊交织的痕迹。左胸处,象征律法、裁决的獬豸绣纹并非静止的图案,而是一团流淌的、挣扎的液态银辉,光芒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隐隐带起空间细微的涟漪。右袖口处那血梅状的墨迹更是诡异,在洞穴幽暗的光线下,它如同拥有生命的心脏般搏动起伏,每一次微弱的膨缩,都让周围的空气发出细碎、压抑的呻鸣。
“柴多忠何在?!”霍思雨厉喝出口,通幽紫焰自掌心暴涌,瞬息凝结成一方古老威严的獬豸印虚影。印玺嗡鸣,一道深邃如渊的幽光匹练般扫向柴多忠。然而,这足以洞穿妖魔本质的光华,却在触及那件襕衫的瞬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幽光诡异地扭曲、分解,最终消散于无形——那件襕衫本身,竟已化作一层名为“秩序茧衣”的法则屏障!霍思雨瞳孔骤缩,透过法则屏障的瞬间折射,他清楚地看到柴多忠裸露的左侧胸腹处,三枚嵌入血肉、同样明灭不定的烙痕正猛烈灼烧:一枚形如枯萎的脊柱残骸(枯骨),一枚内蕴旋转的星云涡流(星尘),一枚则是插满断裂兵刃的坟场缩影(剑冢)。这三股截然不同、却又相互纠缠的混沌力量,正是扭曲一切探查感知的源头,将来自深渊的污秽与星辰的律令糅合成一团无法解析的混沌浓雾,包裹着中心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柴多忠的动作迟滞而僵硬,新生的骨骼肌肉似乎在努力适应着某种强加的形态。他并没有回答霍思雨的问题,只是缓缓抬手指向对面布满晶化菌脉、仿佛巨大创口的岩壁裂隙。指尖划过之处,那些由奇异矿物与菌丝结晶形成的脉络如同活物般扭曲、重组,光线在其中被切割、折射、再编织——在霍思雨瞬间提升瞳力的通幽之眼中,映出了一幅无法被现实空间承载的残影:
并非全貌,而是半具!那半具残骸,由纯粹的、闪烁着熵灭暗紫色泽的枯骨构成,骨头表面布满了细密的、不断增殖又凋零的裂纹。此刻,正被一股更加暴烈的力量吞噬——赤红如凝固血泪的尖锐晶簇,如同贪婪的寄生虫,疯狂地从骨缝中生长、蔓延。而在这破碎枯骨的顶端,勉强连接着一颗颅骨。那并非人的颅骨,而是一座微缩的、由无数断剑残兵堆叠垒砌的坟冢!剑冢内一点幽蓝色的、属于灵魂之火的最后余烬,正在赤晶的步步紧逼下,如风中残烛般激烈明灭,每一次闪烁都微弱一分,下一次的点燃都更显艰难。空气无声地传递着剑冢深处发出的、濒临湮灭前的悲愤嗡鸣。
“葬骨渊…”柴多忠的声线响起,干涩得像粗糙的菌柄在摩擦岩石,“…三刻…即湮…”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稠得如同液态菌丝的滞重感,每一个音节落下,岩壁裂隙处的水晶都发出一声微弱的共鸣。
霍思雨心中警兆狂鸣,再不犹豫。脚下法力轰然炸开,早已被菌丝蚀空的厚重菌毯如同烂泥般被踏得四散飞溅。他身形化作一道紫电,手中獬豸印虚影暴涨,凝聚着洞穿幽冥的威严,狠狠轰向那倒映出绝望的岩壁!
“轰隆——!”
山石崩裂,尘埃裹挟着浓密的孢子烟雾爆开。然而,岩壁破碎后显露的并非通道,而是一片概率的乱流!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扭曲、折叠、重组——构成了一条由无数重叠光影碎片、扭曲的几何线条、闪烁的未知符记构成的诡异廊道!
刹那间,一枚无形却散发致命气息的骰面虚影在破口边缘一闪而没——?(增殖)。霍思雨认得这印记,是另一个混沌散播者“熵无羁”残留于此的概率陷阱!他暗道不妙。
已来不及!那刚刚被轰开的、本应只是一道缝隙的岩壁破口,在骰面触发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千倍的生长加速键——“哗啦!!”亿万条融合了血色晶簇与剧毒荆棘的晶刺之藤如狂蟒出洞般从破口的每一个点、每一条裂缝中疯狂喷涌而出!它们无视物理规律地野蛮生长、分裂、缠绕,瞬间堵塞了通往葬骨渊的方向,反而构筑成一道狰狞扭曲的荆棘之墙,将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菌尸腐烂与硫磺恶臭的浊风,不容抗拒地从廊道的深处推向霍思雨的面门——那是通往与葬骨渊截然相反的方向,一个散发着更深沉恶意的所在。霍思雨的身影被汹涌而来的荆棘洪流与恶臭风暴强行裹挟、偏离了目标。
血梅绽旧·荒火耕心(扩写)
当柴多忠强行撕裂空间裂隙,带着一身新旧法则撕扯的灼痛回到葬剑村废墟时,脚下的土地仍在菌毯贪婪的吞噬下发出无声的颤抖。
眼前的景象比他“离去”时更加凄绝。本就被荒火焚过、又被时间锈蚀的村落残骸,如今几乎彻底消失于一片无边无际、缓慢起伏的墨绿色菌浪之下。唯一还能勉强辨认的地标,是那块已被菌丝爬满、沁入石质深处、仿佛一块巨大绿斑的焦黑石磨盘,它像一座绝望的孤岛,漂浮在死寂而粘稠的菌毯之海中。
孤岛上,蜷缩着一个几乎与焦黑磨盘融为一体的瘦小身影。刘莉莉紧紧地抱着怀里一段布满豁口、符文早已黯淡失色的断剑胚——那是她父亲毕生心血最后的遗骸,也是她仅有的精神锚点。她的身体因寒冷(菌毯吸收所有热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而剧烈颤抖。曾经灵动的眼眸此刻空洞麻木,映出的只有蔓延的死绿和无尽的绝望。
“莉…”一个字出口,声音干涩得像两片枯叶摩擦。柴多忠迈步向前,每踏出一步,脚下蠕动活跃的菌毯都会如被惊扰的水银般剧烈波动,向上翻涌试图缠绕侵蚀他的脚踝,又被襕衫自发流转的微弱荧光艰难推开,留下一个个短暂维持的足迹。
他走到石磨孤岛边缘,褪下左袖,并非完全暴露新生的皮肉——那曾是妖类袭击留下的旧疤位置——三道深深嵌入、宛如被某种巨大节肢毒牙撕咬过的狰狞爪痕,此刻竟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半晶化的奇异硬壳。但这晶壳之下,似乎仍有温热的、属于生命本身的血肉在搏动,一种久违的、“活物”的触感。
刘莉莉空洞的目光缓缓聚焦在爪痕上。迟疑了足有半刻钟的死寂,仿佛她的灵魂才从深渊边缘艰难爬回一丝。突然,她爆发出一种源自生命最原始创伤的力量——她猛地扑过去,不是抚摸,而是野兽撕咬猎物的凶狠!她死死地咬住了柴多忠的手臂,牙齿穿透了晶壳薄弱处,深深嵌入其下的血肉!她咬得那么狠,那么深,仿佛要将这十四天来的恐惧、饥饿、被遗弃的怨恨、目睹家园被缓慢活吃而无能为力的巨大屈辱,都通过牙齿注入这个“回来”的男人身上!
直到一股灼热得如同熔岩、却带着奇异麦芽芬芳的腥甜鲜血瞬间涌入口腔,强烈的生命气息终于凿穿了冰冷绝望的坚壳!刘莉莉全身剧烈痉挛,猛地松开口,仿佛被自己的行为惊吓。她抬起头,布满污垢和干涸泪痕的脸上肌肉扭曲,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呜咽,随即这呜咽瞬间爆炸成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呕出的恸哭:“这十四天…这十四天啊!!菌毯…像发疯一样长过三茬!!第一茬吃光了屋顶…第二茬啃断了所有门栓…它…它们…顺着门窗…钻进屋里…啃着房梁…声音像…像老鼠…却大得吓人…我堵不住…我…我只能抱着爹的剑…缩在墙角…听着…”她指着早已面目全非、只剩模糊轮廓的村舍方向,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般的控诉与战栗。
柴多忠脸上的晶壳似乎在这哭声中也裂开了细微的缝隙。他沉默地听着,右手缓缓抬起。掌心之中,一个由纯粹星芒构成的?符印骤然亮起,复杂玄奥的轨迹在空气中刻画出冰冷而宏大的力场。
“嗡——”
无形的太乙星力如同九天垂落的神犁,悍然切入翻腾的墨绿菌浪!强大的力量并非简单地驱散,而是在菌毯深处撕裂出一道深达地脉、不断排斥菌丝聚合的真空!巨大的力量从真空深处反冲而出,撬动大地。
轰隆隆!地面如闷雷炸响,焦土与破碎的矿物翻涌。一座坟墓、一座由遗物构成的小屋框架,带着无尽的悲怆与残存的锋芒,在星辉的托举下从被菌毯覆盖的地狱深处倔强升起:
-断梁为柱:四根粗壮无比、布满赤红色如岩浆流淌晶纹的猛犸腿骨,如同四根通天之矛,从翻滚的土石中悍然刺出,深深扎入菌毯之下更坚硬的岩层!腿骨孔隙中瞬间弥漫出冰冷彻骨、闪烁着微尘般星光的凛冽冻气,在菌毯表面急速扩散、凝结,形成一层泛着冰蓝色、拒绝任何生命(除了剑冢意志)靠近的冻结地基!
-残剑为椽:大地深处传来无数金属碰撞、摩擦、熔炼的尖锐鸣响!无数断裂、弯曲、锈蚀的古剑、断刃、矛头如同受到感召的金属洪流,从四面八方破土汇集!它们在空中如同被无形的铁匠巨锤锻打、拼接、缠绕,狂暴的高压电芒在每一次拼合时炸裂,发出刺眼的蓝光与刺鼻的臭氧!最终化作纵横交错的椽子、粗糙的屋檐骨架。落成的瞬间,细密如网的蓝白色电弧从屋顶边缘瀑布般倾泻而下,构成一张噼啪作响、不断湮灭飘浮孢子的毁灭之帘!
-旧裳作帘:柴多忠亲手解下那件依然流淌着不稳定银辉的素白襕衫,将其郑重悬于唯一算得上窗洞的缺口。獬豸绣纹顿时光芒大盛,银辉不再混乱,而是构筑成一道庄严而柔和的屏障光幕,将所有蠢动、卷曲、试图扑进的菌丝坚决地挡在了屋外三尺之地。被刘莉莉泪水与柴多忠鲜血浸染过的袖口墨渍,此刻在银辉中仿佛活了过来,如晕染的水墨快速扩散,最终在襕衫下摆处凝结成两朵紧紧相依、颜色如凝固心血般深沉幽暗的并蒂血梅!
一个用尸骸、武器与残魂勉强构筑的庇护所,如同绝境中的倔强灯塔,在无边菌海矗立起来。
开荒!必须立刻播种!柴多忠没有丝毫喘息。新生的左掌心,那枚形如星尘涡流的烙痕骤然变得赤红滚烫,宛如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他抬起手,向着房屋旁刚刚被星力余波翻开的、散发着泥土焦腐与菌尸腥臭的黑色冻土奋力一按——“熵穑”发动!
蕴含着混沌力量、散发着腐化心智气息的暗红色能量脓浆自掌心喷射而出,灌入冻土地基的裂隙!
“呜——嗡!”
大地深处传来令人心悸的剧烈共振!脚下坚实的冻结层仿佛被投入沸油的冰面!整片菌毯如同受伤的巨兽般狂暴地翻腾起来,墨绿色的菌浪瞬间硬化、结晶,形成无数闪烁着锋利寒光的尖刺、如同抗拒风暴的绝望海啸!这片沉睡亿万年的菌丝网络,拒绝外来物种的侵入,更憎恨那蕴含着异种法则的能量!
就在菌毯抗拒形成的晶化海啸即将将这片小小的耕田连同庇护所一同扑碎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