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莽夫突然摆什么和头酒?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他谢无岐终于想起来要给他裴寂赔罪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裴寂自己掐灭了。
呵,赔罪?指望谢无岐的脊梁骨弯下来道歉?除非西京城的护城河水倒流!
心里骂归骂,裴寂还是换了身不打眼的常服,揣着一肚子警惕和疑惑,踩着点儿到了“一品香”。
“松涛”雅间在三楼最里头,僻静是够僻静,可裴寂越往里走,越觉得这安静得有点瘆人,连个端茶送水的伙计影子都瞧不见。
雅间的门虚掩着,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一股浓烈的茶香混着某种冷硬的铁器味道扑面而来。
雅间陈设倒是雅致,紫檀桌椅,墙上挂着山水画。可裴寂的目光,瞬间就被牢牢钉在了正中央那张宽大的茶桌上。
茶桌正中央,没摆茶点,没放香炉。
赫然横放着一柄刀!
刀鞘乌沉沉的,看不出材质,但那股子吸光的暗沉感,透着股说不出的凶戾。
刀柄是上好的缠丝乌木,打磨得光滑油亮,一看就是常年被人握在手里摩挲的。最扎眼的,是那柄刀出鞘了半寸!
露出的那截刀刃,窄、薄,刃口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凝着寒气,冷飕飕的,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雁翎刀!
军中悍将近身搏杀的利器!
裴寂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后背的寒毛“唰”一下全立起来了。
这玩意儿摆在这儿,比一百个谢无岐拍桌子瞪眼还吓人!
这哪是请喝茶?这是摆明了要给他下马威,是无声的警告!
他强压下喉头的干涩,视线从刀上艰难地挪开,看向桌后坐着的人。
谢无岐。
这煞星今天没穿他那身标志性的将军常服,换了身墨蓝色的锦缎劲装,衬得他肩宽背阔,像一头暂时收起了爪牙的猛兽。
他一条胳膊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刀鞘。
那“笃、笃、笃”的声音,敲在裴寂紧绷的神经上。
听到推门声,谢无岐撩起眼皮看过来。
那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针尖,在他脸上刮了一遍。
嘴角扯了扯,勾起一个绝对称不上友善的弧度。
“裴大人,”谢无岐开口了,低沉沉的,像贴着地皮滚过来的闷雷,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稀客啊。还以为裴大人贵人事忙,瞧不上我这粗人摆的粗茶呢。”
“粗茶”两个字,咬得格外重,眼神瞟了一眼桌上那柄杀气腾腾的刀。
裴寂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就顶上了脑门。
装!接着装!他强压着怒意,脸上硬是挤出点大理寺审案时惯有的平静,撩袍在谢无岐对面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谢将军相邀,裴某岂敢不来?”裴寂的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情绪,“只是不知将军今日摆下这茶局,又亮出这等军中利刃,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