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是被马蹄声惊醒的。
他跪在栖霞岭的青石板上,面前是座半塌的祠堂。匾额歪斜着,檐角铜铃无风自响,叮咚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马嘶。他摸向腰间的引魂铃——那串用清欢乳牙磨的铜铃正发烫,震得他掌心发红。
声音从祠堂深处传来。陈墨抬头,看见穿玄色铠甲的身影立在供桌前。铠甲泛着暗金光泽,甲叶间沾着暗红痕迹,像是凝固的血。间悬着八面金锤,锤柄刻着"精忠"二字。
声音沉稳如钟,却带着几分疲惫。陈墨这才发现,来者的影子淡得几乎透明,像团被风吹散的雾。三字墨迹未干,笔锋里还凝着未干的血珠。
陈墨注意到,岳飞背后浮着七道半透明的身影。为首的是个穿素色儒衫的老者,手持拂尘;后面跟着披甲武将、持剑书生、抱琴的女子,还有个牵着孩子的妇人——他们的面容都像被蒙了层纱,看不真切。
陈墨的亡灵契印记突然发烫。他看见那些身影脚下缠着黑色锁链,锁链另一端扎进祠堂地下的青砖里。最粗的那根锁链尽头,埋着块刻满咒文的石碑——是"莫须有"三个字,每个笔画都渗着黑血。
陈墨蹲下身,指尖触到地面。青砖下传来刺骨的寒意,像有无数冰锥扎进骨头。里的记载:"大宋名将岳飞,忠魂不化,怨气凝于临安,成精忠煞。每吸一将魂,煞气增一分;每渡一轮回,怨气减一分。"
祠堂外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得东倒西歪,"岳王庙"的匾额"啪"地摔在地上,露出后面新刷的红漆——"逆臣祠"三个字歪歪扭扭,还沾着新鲜的糨糊。
岳飞的身体开始颤抖。他背后的七道身影发出痛苦的呜咽,锁链上的黑血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洞。
他抬起手,指尖射出七道黑芒。陈墨挥出桃木剑,却被黑芒轻易穿透。的竹简瞬间燃烧,火舌里竟裹着岳云的脸——他哭着喊"爹爹",声音像被撕碎的布帛。
陈墨这才发现,青年的脚下缠着无数细若游丝的黑线,那些线连接着祠堂外的七座新坟。前立着块小碑,分别刻着"李纲之墓韩世忠之墓梁红玉之墓"最中间的是"岳云之墓",碑上的字还新鲜得能刮下墨来。
话音未落,祠堂里的锁链突然断裂。岳飞的身影开始虚化,背后的七道身影也跟着变淡。陈墨看见,他们的魂魄正化作点点荧光,融入青年的身体——那是被怨气吞噬的执念,正在变成更强大的邪祟。
他将青年拽进自己的识海。那里是片开满桃花的山谷,谷中站着个穿粗布短打的农夫,正教几个孩童读书。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农夫抬起头,竟是岳云的模样。阿爹,先生又来讲精忠报国的故事啦!"
青年的身体开始颤抖。他看见岳云跑向那座大祠堂,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音清脆得像银铃。
青年的右眼突然流下血泪。他看见更多画面:穿粗布衫的老妇人在祠堂前烧纸钱,嘴里念叨"将军,今年的桃花开得旺";戴瓜皮帽的老秀才在给孩子们讲"直捣黄龙",粉笔灰落在他斑白的鬓角;甚至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举着相机拍照,对同伴说"这是我们的民族英雄"。
青年突然跪了下来。他背后的七道身影重新凝聚,这次他们的面容清晰可见,眼里不再有痛苦,只有欣慰。
七道身影的光芒汇聚成一道金虹,穿透祠堂的屋顶。三个字化作飞灰,被风吹向远方。
岳飞的身影重新变得清晰。他摸了摸八面金锤,又看了看供桌上的《满江红》。这次,竹简上的血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新鲜的墨迹,像是刚被人用热血重写了一遍。
陈墨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融入金光。最后消失前,岳飞回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像极了他在话本里读到的模样——眉如剑,目如星,浑身上下都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祠堂外传来脚步声。个穿校服的孩子举着"向英雄致敬"的牌子跑进来。带头的女孩扎着马尾辫,手里捧着束桃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陈墨蹲下来,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是啊。他是位很厉害的将军,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了国家。"
陈墨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又看了看供桌上那束带着露水的桃花。风掀起他的衣角,归墟残片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的光。这一次,他终于明白,所谓亡灵合成术,从来不是操控生死。而是让那些被遗忘的、被误解的、被冤枉的,都能在活人的心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山风掠过,传来若有若无的马嘶。陈墨知道,那不是幻觉。是岳飞的忠魂,正随着春风,去往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