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得投机,忽听院门口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抬头看时,王致胜己掀帘而入。他刚从外面办事回来,肩上还落着些风尘,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像披了层细碎的金光,愈发衬得身形挺拔如松。
李三岁原本半倚在椅背上,见了他这模样,忽然坐首了身子,目光在他脸上凝了片刻,末了轻轻啧了一声,端起茶杯的手都顿了顿,叹道:“真是个妖人。”
旁边人听了这话,都有些诧异——王致胜虽算不得顶顶出挑的人物,可也向来是沉稳持重的样子,怎么就成了“妖人”?
李三岁却没理会旁人的疑惑,只盯着王致胜的面相,慢悠悠地解释:“你们瞧他这眉眼,前三十年是藏着股锐劲的,像尊怒目金刚,谁挡路便要拆了谁的道,锋芒利得能割破人。可再看他眼下这纹路,还有这额角的气色,往后三十年,却要转成众佛朝拜的格局,那是修出了容人之量,也聚起了旁人压不住的福泽。”
他说到这儿,忽然笑了笑,话锋一转:“便是当年那状元孙龙象,何等心高气傲,可真要跟王致胜走到一处,再过个十年八年,怕也得俯首称臣。孙龙象是天上的武曲星,光芒是盛,可王致胜这是地里的潜龙,藏得深,一旦腾起来,能遮了半边天呢。”
这话一出,满室都静了。再看王致胜,他刚卸下外衣,正低头擦着手上的灰,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没听见这翻惊世骇俗的评价,可那眼底深处,却似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像星火,又像潜流。
王致远见王致胜站在门口,忙笑着招手:“致胜,过来坐。”待弟弟走到近前,他又转向李三岁,抬手介绍道:“李女士,这是我弟弟王致胜,刚从南边回来。”
王致胜依言坐下,朝李三岁颔首致意,眉宇间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英气,却又透着恰到好处的沉稳。
李三岁端着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着,目光在兄弟二人脸上转了一圈,忽然呷了口茶,慢悠悠开口:“你王家祖上,怕是积了不少阴功啊。”
王致远一愣,刚要问缘由,就听李三岁继续说道:“你自己是笔墨里浸出来的气度,谋事如棋,步步都透着书卷气里的通透;你这弟弟呢,浑身是藏不住的筋骨,是能在刀光剑影里立住脚的刚猛。一文一武,偏偏都出在你们王家,这可不是寻常人家能修来的福分。”
他放下茶杯,指尖点了点桌面,语气添了几分郑重:“前几年我去西藏,曾遇见过一位活佛。闲聊时他说过句话,说中原大地藏龙卧虎,其中有户姓王的人家,将来要出能定乾坤的人物,届时这世界格局里,必有你王家一席之地。当时我还没放在心上,今日见了你们兄弟俩,倒觉得那活佛的话,怕是要应了。”
王致远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多了几分深思;王致胜则依旧沉默,只是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里,似有微光一闪而过。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屋里的茶香混着这话里的分量,竟让人觉得空气都沉了几分。
三人正说着话,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着风铃清脆的响声,张曼琪掀着门帘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精致的藤编篮子。她一眼就瞥见了坐在八仙桌旁的李三岁,眼睛顿时亮了,像见了熟稔长辈的小姑娘般扬高了声音:“三岁!您怎么在这儿?”
话音里满是惊喜,她几步走到桌边,放下篮子便道:“您不是说中午才到吗?我刚还跟阿姨说,等会儿就去机场接您呢,连您爱吃的那家桂花糕都买好了。”说着还拍了拍篮子,里面果然传来纸包窸窣的声响。
李三岁被她这股子热络劲儿逗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原是定了中午的机票,夜里想着早些见你们,临时改了早班机,这不,一落地就奔这儿来了。”
张曼琪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还跟着人,忙侧身拍了拍身旁吴阿蒙的胳膊,笑着打趣:“阿蒙,才多久没见,又壮实了不少,这胳膊都快赶上我家先生的大腿粗了。”
吴阿蒙本就憨厚,被她这么一说,耳根顿时红了,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曼琪姐,您又取笑我。”
“我可没取笑你,”张曼琪嗔了他一句,转身在王致远旁边坐下,拿起茶壶给李三岁续了水,语气轻快地说,“中午就在家里吃饭,我亲自下厨。您忘了?我那道松鼠鳜鱼,还是您当年教我的诀窍呢。”
她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对了,平安早上贪睡还没醒,等会儿醒了,我让阿姨抱下来给您瞧瞧,这小子最近学会了新本事,见了您保准要表演翻跟头呢。”
屋里的气氛被她这么一搅,顿时活泛起来,方才谈论命理格局的沉郁散了大半,只剩下寻常人家待客的热乎气,连窗台上那盆茉莉,都似更香了几分。
正说着话,院门口又响起轻轻的脚步声,王蒹葭提着个素色布包走进来,她刚从庙里还愿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眉眼温婉如秋水,见了屋里客人,便先颔首问好。
王致远起身介绍:“三岁这位是我的大夫人王蒹葭。”又转向李三岁,语气里带着几分温和,“李女士,这是内人蒹葭。”末了才对王蒹葭道,“这是李三岁。”
王蒹葭一一见过礼,声音清润:“李女士好。”
李三岁看着眼前两位夫人,一位沉静如水,眉宇间透着持家的稳当;一位明媚似阳,举手投足都是鲜活气,忍不住笑起来,冲王致远打趣:“王总好福气,这齐人之福可不是谁都消受得起的,看来你王家不仅祖上阴功厚,你自己也是修来的造化。”
王致远笑着摆手,正要说话,楼梯口传来保姆的声音:“先生,夫人,少爷醒了。”众人抬头看时,保姆正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下来,小家伙眉头皱着,小嘴瘪着,眼看就要哭出声,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
张曼琪一听见声音,立刻起身迎上去,伸手把孩子接过来:“平安乖,妈妈在这儿呢。”她熟练地把小家伙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又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脸蛋,“是不是醒了没看见妈妈,委屈啦?”
王平安一落入母亲怀里,闻到熟悉的香气,刚才还酝酿着的哭声顿时咽了回去,小手紧紧抓住张曼琪的衣襟,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只露出一小截泛红的耳朵,模样委屈又依赖。
王蒹葭走过去,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平安醒啦?看谁来了?”说着朝李三岁的方向努了努嘴,“快叫李阿姨。”
小家伙这才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陌生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却先扑腾着要王致远抱,惹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