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张大勇放下行李,看着焦头烂额的师傅和地上那些依旧带着瑕疵的炉体,心里不是滋味。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赫然是一把崭新的、闪着幽冷寒光的德制游标卡尺!
这是他在枯树岭基地表现突出,一个德国技术员私下里塞给他的宝贝。
“这是啥洋玩意儿?”铁锅张和铺子里的老师傅都围了过来,眼神里满是疑惑。
张大勇定了定神,学着德国技术员的样子,笨拙但极其认真地操作起来。
他先仔细校准了卡尺,然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卡尺的钳口卡住炉体边缘测量壁厚。!
“师傅您看,这儿厚了,那儿薄了。”张大勇指着读数,声音有些发颤。”
冰冷的数字,像把锋利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以往靠手感和灵气掩盖的粗糙真相。
铁锅张和老师傅们死死盯着游标卡尺上那清晰得可怕的刻度,再看看地上那些他们曾引以为傲的炉体,一股混合着失落、羞惭和恍然大悟的复杂情绪猛地涌了上来。
原来,引以为傲的手艺,在真正的精密标准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铁锅张沉默了。
他猛地抬起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布满老茧的大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娘的!大勇!这尺子,教俺用!”
从那天起,铁锅张的铺子彻底变了天。
那把德制游标卡尺,被供在了最顺手的地方,成了铺子里的圣物。
打坯下料,先拿尺子量准了尺寸;锻打过程中,隔三差五就得用卡尺卡着量壁厚,厚了的地方赶紧敲薄,薄了的地方咬着牙补打;淬火前,得用角尺翻来覆去地比划,确认水平度。动作笨拙,速度慢得像蜗牛爬,往日里一天能打好几个锅坯的麻利劲儿荡然无存。
铁锅张额头的汗珠子就没干过,但他咬着牙,眼睛死死盯着尺子上的刻度。
每一个炉体打出来,那冰冷的数字都倔强地、一点点地向图纸要求的“标准”靠近。
五天后,铁锅张再次押着第三批十个炉体,来到了质检所。
他脸上没了上次的倨傲,只剩下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张华宇依旧是那副冷面孔。
王衡和李严熟练地操弄起水平仪、外径千分尺、角尺、游标卡尺。
冰冷的金属工具在炉体上划过、卡住、读数,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铁锅张攥着烟袋杆的手心,全是汗。
“炉体一号:直径合格!!!!”王衡的声音清晰地报出。
“炉体二号:直径合格!!!!”李严接着念。
…
“炉体十号:全部指标合格!”
张华宇放下最后一个炉体,抬起头。
那张素来冷硬、像块生铁的脸上,极其罕见地,极其费力地,挤出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看着紧张得快要站不稳的铁锅张,点了点头,声音依旧硬邦邦,却少了那份冰碴子:“张掌柜,这批货,全数合格!送总成工场!”
“合…合格了?!”铁锅张先是一愣,像没听懂。
随即,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成就感,猛地冲上头顶,冲得他眼眶发热!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旁边学徒张大勇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声音都变了调:“听见没?大勇!合格了!咱合格了!”
这十个完全符合标准的铸铁炉体,被送进了总成工场。
在那里,剪子刘铺子送来的、同样经过严格质检、淬火精良的炉门和炉箅,镰刀王铺子打制的、分毫不差的标准通风道弯管,还有其他作坊送来的各式零部件,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严丝合缝地组合到了一起!
没有一锤子的勉强敲打,没有一丝缝隙的碍眼,接口顺畅无比,部件完美契合!
当第一个由协会成员分散生产、集中组装的领航者牌蜂窝煤炉,在总成工场的空地上被点燃时,蓝色的火苗“呼”地从蜂窝煤的孔道中窜起,均匀、旺盛地跳跃着,映亮了围观众人的脸。
工场里一片死寂。只有炉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呼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