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换下朝服,披着一身松软常服,一路走过花廊时,步子并不急。太监想上前通传,被他抬手制止了:“不必叫她,先看看祯儿睡没睡。”
他进殿时,屋里正点着熏香,光线不明不暗,屋内静悄悄的,只有一盏小灯罩着榻边,一道身影正轻轻拍着小摇床。
史芸披着月白色常衣,鬓边未束,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她听到动静没回头,只是轻声问:“这么晚才回来,政事忙完了?”
赵桓轻轻应了声:“嗯。”
他走近几步,看着床上那张红扑扑的小脸,低笑了一下:“他还真能睡,兵营那边喊杀声不小,这边像在山中一样静。”
史芸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几分调笑:“你以为他是你?祯儿不管什么朝堂军务,他只管吃奶、蹬被、撒尿就行。”
赵桓低声一笑:“倒也没错。”他在榻边坐下,伸手逗了逗孩子软乎乎的小手指,那孩子睡着,却还轻轻握了握。
“这两天外头事确实多。”他话音低缓,像在自言自语,“三教司要动手,宋子玉已经进江宁了,李纲那边也铺好阵。再加上织坊那头,吴诗雨跟你是不是说过了?”
史芸点点头,没说话,只用帕子盖了盖孩子的小肚子,这才起身在他身旁坐下。
“我听她提过一点。”她语气温平,“她想做得更远一点,我也不反对,只是……我若真下场,你那朝堂上又要多一堆非议了。”
赵桓看她一眼,语气有些软:“你怕的是别人议你?”
“不是怕,”史芸轻声说,“是我明白,旁人看不透咱们之间的事,一句后宫干政,就能掀起半朝风浪。”
“可你放心。”她转头看他,语气清晰清醒,“我若真下场,便只做事,不争名,不夺权,不替你树人设。”
赵桓忽然轻笑一声:“你这人啊,永远这样,有本事不说,有脾气不显。”
“要不是你早年跟宗泽练过账,我还真以为你真打算在宫里养孩子养一辈子。”
他语气忽然低了些:“贤妃,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你能耐不小,只是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史芸摇摇头:“你若真的欠我,那便是今日能让我做点事,不白读了十几年账簿。”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宫灯轻晃,赵桓忽然转过身,像是随口问道:“你说,将来这孩子若长大了……他会怎么看我?”
史芸轻轻将孩子的手重新放回被中,眼神淡淡的:“他会怎么看你,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到底干了什么。你若守住了这一摊天下,那就不白坐这把椅子。”
赵桓怔了一下,随即轻笑了一声,“还是你说得明白。”
“芸娘,”他低声道,“若这一路真能走下去,我希望以后……你不只是史芸,是史中书,是赵祯之母,是管账的是管政的,是……能与我并肩的。”
史芸听完,也笑了,轻轻点了点头。
赵桓抬手,在她发间轻轻拨了拨:“既然答应了,那今夜就算立个章程,从今往后,我不再让你只当后宫贤妃。你是史芸,不是哪个名册上只写着母仪天下的名字。”
他说着,转头朝外唤了声:“林妈!”
门外守着的乳母立刻应声进来。
赵桓声音温和,“孩子今晚便交你照看。你知道规矩,夜里不唤,若真有事,再传人。”
乳母答应一声,轻手轻脚地将摇床推走。门帘被风轻拂一下,屋里重归静谧。
这一瞬,连夜灯的光都柔和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