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运欢看见母亲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蹭出一道白印子。
那双手白天在河滩上帮他缝过破胶鞋,针脚密得像沙筛的网。
他忽然蹲下去,把奖状折成小船,放进粥碗里。金色的字被粥水泡得晕开,像一尾挣扎的小鱼。
第二天凌晨四点,楚运欢摸黑起床。
灶台上温着一碗粥,碗底压着五十块钱,皱巴巴的,像父亲的手。
他攥着钱跑到镇上,找到曾教过他的张老师。张老师正在刷牙,满嘴白沫,看到他愣了愣:“你不是去打工了吗?”
楚运欢把五十块钱摊在办公桌上:“老师,我想复读。我……我筛了两个月沙,知道钱难挣。这次我想考师专,免学费,还能……”
他哽住了,眼前浮现父亲弯腰拉车时,后颈上暴起的青筋。
张老师漱了口,吐掉水,盯着他看了很久。
突然从抽屉里拿出张报名表:“学校里的复读班还剩最后一个名额。住宿费我帮你垫,但饭钱得你自己想办法。”
报名表上的铅字像一排小钉子,钉得楚运欢手心发烫。
他填到“家长签字”一栏时顿住了——父亲昨晚的怒吼还在耳边回荡。张老师递给他一支烟,他摇摇头。张老师自己点了,烟雾后面,眼睛眯成一条缝:“当年我复读,我爸拿扁担追了我二里地。
现在他逢人就吹,我儿子是镇上第一个大学生。”
楚运欢把报名表折成四折,塞进贴胸的口袋。
回家路上,经过河滩时,看见父亲的三轮车陷在泥里。
他跑过去推车,父亲回头看见他,张嘴想骂,却先咳出一口黄痰。楚运欢把肩膀顶在车辕上,脚下一滑,膝盖跪在尖石头上,钻心地疼。车却“咔”地一下出了泥坑。
父亲没说话,从兜里摸出个煮鸡蛋塞给他,蛋壳上还沾着沙粒。
“回去吧,”父亲哑着嗓子,“你妈……给你煮了面条。”
楚运欢剥着鸡蛋,指尖沾到一点蛋黄,黏糊糊的。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用这只手给他捏过泥哨,哨子吹出来的声音像河风穿过芦苇。
他咬了口鸡蛋,噎得直翻白眼,父亲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就像拍那头拉不动车的老黄牛一样。
晚上,楚运欢把报名表放在父亲面前。
父亲盯着“学费减免”那栏看了很久,突然起身,从米缸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一叠零钱,最大面额五块,最小的一毛。
他蘸着唾沫数了三遍,再一次确认是八百六十七块三毛。母亲默默把缝好的书包递过来——去年他嫌土气不肯背的那个,如今洗得发白,肩带里垫了层旧毛巾。
“先拿着,”父亲把钱塞进书包夹层,“张老师那边……替我谢谢他。”
楚运欢发现父亲的手在抖,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沙印。
他想起河滩上那些被筛子磨得发亮的鹅卵石,每颗都曾经棱角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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