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窦昭跟马渊两人找了一间房间,商议明日与宋墨谈判的事情。
窦昭刚坐下问马渊:“朝廷方面现在对蒋梅荪案子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态度,是准备处以极刑还是重拿轻放”。
马渊没想到窦昭这么着急,深深看了窦昭一眼,窦昭被马渊那一眼看得心头微紧,指尖下意识攥住了袖口。她知道自己问得太急了,蒋梅荪的案子看似与田庄之事无首接关联,可她偏要刨根问底,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别有用心。
好在马渊并未追问,只端起茶盏慢悠悠摩挲着,半晌才开口:“朝廷现在的首辅姓李,是中枢老人,而这种人最讲‘体统’二字。蒋梅荪前番以福建海盗作乱为由,推拒了中枢调兵前往江南协助平叛的旨意,要知道这是李首辅的主张,这个做法己是让李首辅面上无光。
上月福建被台风侵袭,朝廷得知消息,己经派出了御使,前往福建主持赈灾事宜,他又以灾民疾苦,等不及朝廷旨意为由,在没有御使监督情况下,私自开仓放粮,又重重的在朝廷的脸面上踩了一脚。”
他抬眼看向窦昭,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一次是‘急难’,两次便是‘抗命’了。中枢那帮老臣本就对地方藩镇手握实权颇有微词,蒋梅荪这两下子,正好给了他们发难的由头。”
“那官家”窦昭轻声追问,指尖仍未松开。
“官家?”马渊低笑一声,茶水在盏中晃出细碎的涟漪,“官家最是通透。蒋梅荪在福建经营二十余年,兵甲、粮草、漕运皆握在手中,真要动他,福建必乱。如今江南叛乱刚刚平定,福建在乱的话,朝廷必将元气大伤。北边的辽国若是趁机南下,朝廷腹背受敌,得不偿失。”
他顿了顿,添了句:“但是必要的防备也不能没有,官家在蒋梅荪案发的时候,就让本来平叛回京的陈国公领平叛大军,在福建沿边布防,等待最后的时刻。
窦昭这才缓缓松开袖口,原来如此,前世她只记得蒋梅荪最终死于这件事,却不知其中还有这般弯弯绕绕。看来这一世的走向,当真与记忆里大不相同了。
马渊将她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却只装作未见,转而道:“明日见宋墨,你不用说话,在一边旁听即可,让我来跟他较量较量。”
窦昭指尖在膝上轻轻点了点,顺着马渊的话往下想:“宋墨怕是以为拿捏住了田庄的事,既能逼你露面,又能询问朝廷方面的动向。”
马渊端起茶盏呷了口,眼底带着点冷意:“他太急了,却忘了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眼线。别说我带亲兵赶来田庄,就是巡防营在伯府外多站了半个时辰,都有人盯着。”
他放下茶盏,声音沉了沉:“皇城司的人鼻子比狗还灵,我大哥调兵的时候没瞒着,他们此时必然知道是宋墨动手的。官家桌子估计己经有了皇城司汇报的折子,只会觉得宋墨小题大做,还动到我马渊头上,顺带连蒋梅荪的案子都要多几分疑虑,毕竟能让宋墨抛弃家族都要救的人,若真是个简单的‘倒霉蛋’,倒显得不合情理了。”
窦昭心里一动:“您是说,官家或许会怀疑蒋梅荪的案子背后有猫腻?”
“不是或许,是必然。”马渊抬眼看向她,目光锐利,“官家最忌讳的就是朝臣结党营私、暗中勾连。宋墨这么一闹,反倒把蒋梅荪和他自己绑在了一起。原本只是敲打一下蒋梅荪,现在怕是要重重敲打。”
窦昭想起前世宋墨为舅舅翻案时掀起的风波,那时朝堂上多少人被牵扯其中,最后闹得两败俱伤。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开头,竟隐隐有了更复杂的走向。她低声道:“这么说来,宋墨不仅没占到便宜,反倒把自己拖进了泥潭?”
“是这个理。”马渊哼了一声,“他以为能借着田庄的事拿捏我,却先是被你打乱了他的布置,也没想到庆历军的支援会这么快,他搬来的石头,砸的何止是自己的脚,怕是要砸穿宋国公府。
窗外的月色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窦昭望着那片晃动的光斑,忽然觉得前世那些清晰的轨迹,似乎从这一刻起,真的彻底偏了方向。
马渊见她出神,缓了语气:“明日跟宋墨谈,你不用怕。他如今己是骑虎难下,咱们占着理,又占着势,只需等着看他怎么收场便是。”
窦昭回过神,点了点头,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她看向马渊,这位平日里看似温和的伯爵,此刻眉眼间的沉稳与算计,才真正显露出将门之后的底气。
“那咱们明日”
“明日?”马渊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明日就看着宋墨,是继续硬撑,还是低头认栽。”
次日傍晚的夕阳,像一道道金光射在田庄的青砖地上。
宋墨带领的黑甲军的甲胄在残阳下泛着冷硬的光,队列如铁铸般纹丝不动,与对面马渊带着的庆历军形成鲜明对峙,空气里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窦昭遣人搬来的梨花木桌就架在两军中间,桌沿还沾着未擦净的田泥。马渊大马金刀坐定,手指在桌面轻叩两下,目光扫过宋墨身后那排黑甲军,最后落在宋墨脸上:“宋世子想要见我,何必搞出这么大阵仗,遣人来说一声不就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