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彩匠2003年
我叫苏椋,椋鸟的椋。打小在城里长大,对我那远在湘西山沟里的老家,印象只有两个字:模糊。
要不是爷爷走了,家里人非让我这个长孙回去收拾一下老宅子,我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踏上那片土地。
办完丧事,送走亲戚,偌大的老宅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那是一栋老掉牙的木结构吊脚楼,走在上面,脚下的木板就“咯吱咯吱”地呻吟,像是随时要散架。
爷爷是个扎彩匠,说白了,就是做纸人纸马、花圈灵屋的手艺人。
在村里,这是个受人尊敬,又有点被人忌讳的行当。
我花了两天时间,才把他那个兼做工作室的偏房收拾出个大概。
屋里堆满了竹篾、彩纸和各种半成品的扎彩,空气里飘着一股纸张和陈年灰尘混合的怪味。
就在我准备把一堆没用的竹条当柴火劈了的时候,我发现墙角一个旧柜子底下,有一圈不一样的划痕。
我好奇地把柜子挪开,后面露出一扇暗门。
门后是一个更小的隔间,里面没有窗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打开手电,光柱照进去,差点叫出声来。
隔间正中央,立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竹篾扎成的人形,和我差不多高。
它还只是个半成品,身上没有糊上彩纸,露着里面纵横交错的淡黄色竹篾骨架。
但它的形态,太逼真了。
西肢的比例、肌肉的线条、微微弯曲的指节无一不透露出制作者高超到诡异的技艺。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它的脸。
那张脸上还没有五官,只是一片光滑的竹编平面。可我看着它,却总觉得,它好像在看着我。
在人形的脚边,我发现了一本爷爷的手记。
牛皮封面,纸张己经泛黄发脆。
我翻开手记,里面全是爷爷用毛笔写下的扎彩心得,字迹瘦硬,力透纸背。
在手记的最后几页,我看到了一些完全不同的内容。
字迹变得潦草、慌乱,像是作者在极度不安的状态下写下的。
“阴竹,生于背阴山涧,色青近墨,触之冰寒。不可用,大不可用!”
“以血为引,以气为媒,扎骨为身,此乃窃天之术,损阴德,折阳寿”
“它动了,昨夜,我听见它在暗室里挪动我错了,大错特错”
“必须停下,趁它‘眼’未开,将其封存。此物不祥,苏家后人,切记,见之即焚!”
最后那句“见之即焚”,墨迹重得几乎要划破纸张。
我合上手记,心里一阵发毛,再去看那个竹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
可我,偏偏是个不信邪的人。
城里长大的我,接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什么窃天之术,在我看来,不过是老一辈的封建迷信。
反倒是这个竹人本身,激起了我内心深处的一点东西。
我小时候跟爷爷学过几天扎彩,对这门手艺有点皮毛了解。
眼前这个竹人,无论从结构还是技法上,都堪称艺术品。
烧了?太可惜了。
一个念头,在我心里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我要把它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