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它?”马修斯的声音压得很低。
“没。。。。。。没人动,”值守技术员脸色白得像窗外的雾,“主机自己启动的。”
“稀奇。”卢瑟把那句明明不该此时说的话像缝线一样悄悄缝出来,“上一次动它,是八十九年前。”
数字像一条刚苏醒的毒蛇,沿着墙皮爬过每个人的表情。红光把所有人的皮肤都涂上一层不健康的淡色,像是一个病房瞬间合拢了窗帘。外头的街道跟着乱起来:马车急刹,铁轮和石板相遇时发出刺耳的摩擦;报童把嗓子喊成了铜管;女人鞋跟敲出一串串密集的叩击;几只信鸽贴着玻璃盘旋,“拍、拍、拍”,像是催促里面的人尽快给出一个答案。
“锁门。”马修斯像被拉回来的发条,猛地吩咐。厚铜门被带上,门闩“嗒”的一声,像把一只迟到的怪兽关在了门外。
“这只是测试吧?”一个年轻书记员声音发颤,“系统例行自检……”
“百年前他们也是这么说的。”马修斯没抬眼,“直到港口的海水倒流、天上那个月亮开始分裂。需要我念死亡数字给你听吗?”
没人说话。沉默像一块潮湿的棉被盖住每个人的头顶。就在这时,木制机身、铜色听筒的教会专线“铃铃铃”地响起来。铃声不大,却有种能分割空气的力道。
马修斯接起,另一端的男声冷硬:“确认倒计时真实性。圣座要求全城进入一级祷告戒备。贵局须立刻配合,停止一切非必要机械操作,并在两小时内提交异常清单与祷告频率建议。”
“好的,好的。”马修斯应着,放下听筒还没完全落在底座,门缝那头又挤进来一个公差,递上一封金边急件,红蜡封口像一口刚封上的伤。“紧急工单·港口奇迹异常核查。”
“卢瑟,”马修斯抬起头,目光像在迅速计算他能扛多少,“你离港口最近。你去。”
“就我一个人?”
“带上你的箱子,还有。。。。。。”马修斯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发黄的纸,“这份保修单”。纸边卷起,墨痕像被盐水含糊过,最后一行用古体字写着:有效期至系统终结日。落款处是一行字迹古怪的签名:系统管理员。
纸面在他指尖下一顿,像是认出了谁。那一瞬的熟悉感来得无厘头又坚实,像是某个梦里见过的拇指纹,突然按在了现实里。
“去吧。”马修斯把话压短,“注意别让记者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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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的风从船身的钢板缝里钻出来,刀子一样直。码头边那尊“港务守护神”的石像因为常年淋风淋雨,五官被磨掉了棱角,鼻梁只剩一个温柔的坡面。吊臂像一群身体强壮、礼仪周到的提琴手,按照某种庄重的曲子起落,肩膀在空中做细微的弧。木箱被轻轻提起、移动、放下,麻袋换了方向,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所有动作都十分慎重,甚至带着一点仪式感。
“看见没?”一个搬运工把帽檐上推,“它比我儿子学礼仪还认真。”
“别胡说。”他身边的人咽口水,“小心它听见。”
“它要真能听见,我跟它借钱。”另一个人哧地笑了一声,笑完自己先虚了,“呸呸呸,我道歉。”
小孩站在母亲脚边,仰着头看那一只吊臂在放下货物时微微鞠躬,他眼睛一亮,也跟着鞠躬,举起两只手装作吊钩。母亲脸色惨白,一把扯住他:“别学!这不吉利!”
卢瑟走到吊臂底座,抬头,光线从雾里勉强挤下来,刚好照到那一圈浅浅的齿轮印记上。齿数与裂口的位置,和三号机吐出来的图案完全一致。他把手按在紧急制动杆上试了一下,杆子像被人预先用目无表情的方式断开了,纹丝不动。蒸汽阀门全关,热管冰凉。
“没通蒸汽。”他自言自语,“那就只剩一种方式能让它动。”
“什么?”身后有人问。
“被谁指挥。”他没回头,眼睛还在印记上,“或者被谁允许。”
人群在背后蠕动,像海潮。有人把祷告牌从衣领里掏出来,又缩回去。有人拿出一本小册子,飞快地记每一个动作的节拍,他想回去卖给报社。也有人侧着身挤过来,眼里闪着兴奋:“这是。。。。。。这是奇迹现场吧?能否请您站在旁边的神像脚下再看一眼?构图会更好。”
“滚。”有人善意地建议,“免得你的相机被它请去学礼仪。”,说到这他用下巴点了点吊臂。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时候,一个女声从人群里切出来,声低却清楚道:“那不是机器故障。”
声音像一把冷刀,从布的边沿滑过去。卢瑟抬眼,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深灰兜帽的女人站在人群的后列,没往前挤,也没有躲,像是一棵在风口站稳了的树。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那个毫不妥协的弧度。她的视线没有停在吊臂上,而是直接落在印记的位置。
“那是系统在提醒你。”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谈一场午后阵雨,“提醒你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