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生舱在重力的无情拉扯下,像一块被巨力抛掷的顽石,裹挟着地底喷涌而出的狂暴能量残渣和金属碎片,朝着满目疮痍的大地急速坠落。舱体表面,那层融合了翠金生机与终焉星尘的光盾顽强地闪烁着,在厚重污浊的辐射云层中撕开一道短暂而明亮的轨迹,如同坠落的流星,其尾焰却是幽蓝与翠金交织的奇异光带。
下方,曾经法外之地的象征——明黑城,此刻已彻底沦为一片巨大无边的、冒着毒烟的坟场。扭曲变形的合金骨架如同巨兽的骸骨,从焦黑的泥土和翻涌的污水中刺出,指向灰暗的天空。爆炸形成的不规则深坑蓄满了浑浊的、泛着诡异油光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金属锈蚀的腥气以及某种生物组织腐烂后的恶臭,混合着高浓度辐射尘埃,吸一口都灼烧着肺叶。
轰隆!!!
维生舱狠狠砸进一片黏稠、冒着气泡的沼泽。剧烈的冲击让浑浊的泥浆冲天而起,又如同黑色的雨点般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将翠金护盾染得污秽不堪。护盾顽强地支撑了几秒,发出一阵过载的嗡鸣,最终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失去了能量屏障的保护,冰冷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酸臭泥水立刻从舱体的裂缝和通气孔疯狂涌入。
“咳…咳咳咳!”深度昏迷的小七被这冰冷的窒息感和刺鼻的恶臭猛地呛醒。意识如同从无底深渊被强行拽回,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烧红的刀片,喉咙和肺部火辣辣地疼。她猛地弓起身子,在浑浊恶臭的泥水中剧烈地咳嗽、干呕,生理性的泪水混合着泥浆从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头顶已经变形卡死的维生舱盖。新鲜的(如果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空气也能称之为新鲜的话)但更加污浊、灼热的空气涌入,带着浓重的辐射尘埃和化学燃烧的呛人味道。小七贪婪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部的刺痛和胸腔的嗡鸣。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这片陌生的、地狱般的世界。
头顶,被终焉之战撕裂的天空尚未完全“愈合”。巨大的空间空洞如同世界被剜去的狰狞伤口,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幽蓝和暗红电弧,透过空洞能看到后方扭曲、破碎、色彩疯狂错乱的亚空间景象,以及更深处令人心悸的、纯粹的宇宙黑暗。厚重的辐射云层被地下喷涌的能量洪流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裂口之外,是久违的、冰冷的、仿佛亘古不变的亿万星光。星光穿透污浊的空气,投下稀薄而清冷的光柱,如同神祇投下的怜悯目光,照亮了这片毁灭的泥沼。
就在这微弱星光的映照下,小七的视野变得异常清晰。她那双原本琥珀色的猫瞳,此刻竟在眼瞳深处燃烧着两簇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翠金色火苗。这光芒并非物理的视觉增强,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穿透性的感知。辐射尘雾、翻滚的毒烟、浑浊的泥浆水汽……这些阻碍常人视线的屏障,在她这双变异的猫瞳前,仿佛被无形的手拨开了一层。
她的目光穿透了弥漫的死亡气息,瞬间凝固在不远处。
一块相对高耸、尚未完全被泥水淹没的巨大金属平台残骸上,矗立着一个熟悉的、凝固的身影。
磐石。
这位明黑城最后的守护者,维持着向前扑出的姿态,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试图用身体阻挡毁灭的洪流。他巨大魁梧的身躯早已失去了生命的温热,呈现出一种岩石般的灰白与冰冷。厚重的犀牛图腾虚影彻底破碎消散,只在他体表残留着大片大片焦黑的灼痕和深可见骨的撕裂伤。酸性的泥水浸泡到他粗壮的小腿,腐蚀着他的裤腿和皮肤,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他的双臂张开,肌肉虬结,凝固成一个永恒的、守护的姿态,将他身后一片相对干涸的区域死死护住。那张粗犷、总是带着坚毅表情的脸庞上,双眼圆睁,浑浊的眼球早已失去了焦距,却凝固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未曾动摇的守护意志。雨水混合着泥浆,顺着他岩石般的脸颊沟壑流下,如同无声的泪水。
他就那样站着,变成了一座在末日泥沼中昂然挺立的、沉默而悲壮的守护石雕。冰冷的星光落在他凝固的身躯上,勾勒出硬朗却死寂的轮廓。
“磐…磐叔……”小七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破碎的音节从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出。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但翠金的猫瞳却将那凝固的守护姿态看得更加清晰,每一道伤痕,每一寸僵硬,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在明黑城挣扎求生的日子里,磐石那宽厚的身影和沉默的守护,曾是她为数不多的、能感受到安全感的来源。而现在,这座山,在她眼前,无声地崩塌了,只留下冰冷的石像。
就在她目光被磐石彻底攫住,悲伤几乎要淹没她时,翠金的猫瞳猛地一跳,捕捉到了磐石巨大身影侧后方,泥水中一个更渺小、更残破的存在。
老k。
这个精明的、狡黠的、永远在算计却总守着奇怪底线的情报贩子,此刻像一个被彻底撕碎又随意丢弃的破烂布偶。他大半个身体浸泡在浑浊的泥水里,仅存的那条手臂以一种扭曲的角度压在身下。布满血污和油污的脸上,那只标志性的、闪烁着精光的机械眼,此刻只剩下一个破裂焦黑的空洞,边缘还残留着熔毁的金属痕迹。他的另一只人类眼睛紧闭着,脸上肌肉的抽搐永远定格在最后那一刻——混杂着极致的痛苦、孤注一掷的疯狂,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小七的呼吸骤然停止。她想起了那盒爆发出刺眼白光、用生命换来关键坐标的“蜂群”,想起了那个熔毁的“蜂后”盒子最后射出的、决定性的扫描光束……是老k用他最后残存的生命,用他那双永远在权衡利弊的手,按下了通往胜利也是通往自我毁灭的按钮。
“k…老板……”小七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泥水滑落。这个把她当成麻烦又总在关键时刻拉她一把的老狐狸,这个在明黑城底层规则中游刃有余的军火贩子,最终选择的归宿,竟是如此惨烈而沉默地浸泡在冰冷的泥沼里。他那些圆滑世故的话语,那些带着烟味和机油味的交易,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此刻却只剩下死寂。
冰冷的泥水浸透了单薄的衣物,刺骨的寒意和无处不在的辐射灼烧感不断侵蚀着小七的神经。巨大的悲伤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环顾四周,这片被星光勉强照亮的泥沼废墟,只有死寂的金属、污浊的泥水和两具冰冷的尸体。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开始缠绕她的心脏。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死寂和悲痛彻底吞噬时,翠金的猫瞳猛地一缩。瞳孔深处那两簇火苗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视线被牢牢锁定在磐石凝固身影脚下那片相对干涸的泥地上。
那里,斜斜地插在泥浆中,只露出小半截枪身和冰冷的枪管。
幽暗的金属枪身布满了激烈的战斗留下的刮痕和灼痕,但整体结构依旧保持着一种冰冷的、沉默的威严。粗大的枪管线条冷硬,如同死神的獠牙。此刻,灰暗的天空恰好从厚重的辐射云层裂口中透出更多清冷的星光,其中一束光,不偏不倚地落在那截暴露在外的、光滑的枪管上。
枪管冰冷幽深的金属表面,清晰地倒映着上方那片劫后余生的天空——巨大的空间空洞边缘闪烁的毁灭电弧,厚重翻滚的辐射云层,以及那一道裂口之外,清冷、深邃、亘古不变的浩瀚星河。
裁决者——“夜枭”。
林夜的枪。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躺在磐石以生命守护的干地上,枪管倒映着星空,仿佛一个沉默的墓碑,又像是一个冰冷的坐标,标记着逝去的一切,也标记着……某种延续。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猛地从小七心底涌起,瞬间冲垮了悲伤的堤坝,压倒了绝望的冰冷。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黏稠恶臭的泥浆中挣扎爬行,冰冷刺骨的泥水灌进她的口鼻也毫不在意。翠金的猫瞳死死盯着那把枪,仿佛那是这片死亡泥沼中唯一的光。
短短几米的距离,却如同穿越了生与死的鸿沟。终于,她沾满污泥、冻得通红、微微颤抖的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伸向了那冰冷的枪托。
指尖触碰到金属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那不仅仅是物理的冰冷,更带着一种沉重的、属于林夜和夜魇的、混杂着精密计算与毁灭本能的残留意志。枪托上粗糙的防滑纹路摩擦着她掌心的皮肤,传递来一种沉甸甸的、近乎压垮她瘦弱手腕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