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只带了两名亲卫,驱马缓缓来到两阵中间的空地上,示意手下点起一堆篝火。
篝火噼啪作响,驱散了些许寒意。迷当坐在姜维对面,隔着跳动的火焰打量对方。
姜维的眼神很亮,像雪原上的狼,但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和。
“迷当头人,”姜维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轲比能一去,羌地动荡。小部落的日子,不好过吧?缺粮,少盐,草场被挤占,魏军环伺。”他精准地点破了迷当的困境。
迷当沉默着,算是默认。
“大汉无意侵扰羌地。”姜维继续说道,“陛下仁德,念及羌汉毗邻,愿以物易物,交个朋友。”他指了指那匹蜀锦,“此乃蜀锦,汉家珍宝。我以此物,换你们的马。”
烧戈差点骂出声:换马?战马是部落的命根子!
姜维似乎看穿了迷当的心思,补充道:“非是要你们的战马。那些只能拉车耕地的劣马、驽马,甚至是快跑不动了的老马,都可以!我们要得多,不挑。”
迷当眼神微动。劣马?部落里确实有不少,养着费草料,用处不大。如果能换来
姜维接下来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在迷当心头:“你们拿了蜀锦,对外就说,是你们‘抢’了汉人的商队得来的战利品!然后,带着这些‘抢来’的锦,去找南边那些汉人大户,”
姜维报了几个雍凉著名世家的名字,“换粮食!换盐巴!换布匹!换铁锅!他们做梦都想要这蜀锦,现在有你们羌人‘抢来’的干净货,肯定乐意换!”
“抢…抢来的?”不远处的烧戈差点咬到舌头,随即又觉得这主意透着股邪性的胆大,“骗那些汉人大户?哈哈!够胆!可是…他们能信?那些老狐狸精得很!”
迷当的心跳得更快了。蜀锦不能吃,但能换来救命的东西!盐!粮食!铁锅!而且,是羌人出面去和汉人世家交易,这些汉人躲在后面!风险被转嫁了!
更重要的是,姜维没提让他们去打魏国或者打其他部落,只是交易!这门槛低得让他心头发热。
但他毕竟是头人,是带着几百口子挣扎求生的首领,他压下翻腾的念头,盯着姜维,声音沙哑地问:“姜将军,你说得是好。可我们凭什么信你?我们小部落,赌不起。万一我们给了马,你不给布,或者那些汉人大户不收我们的布,翻脸把我们当强盗砍了,我们找谁?”
姜维神色郑重:“陛下有言:‘信义立国’。我姜维在此立誓,绝无虚言。初次交易,不必多给。”
他提出一个方案,“你们先挑五匹最差、最没用的马给我。我当场给你相当于这五匹马价值的蜀锦,”他比划了一个不大的包裹,“再额外送你一小袋青盐,一袋粟米。算是我大汉的诚意。”
盐!米!
烧戈的眼睛瞬间首了,死死盯着姜维亲卫拿出来的那个小布袋和装粟米的布囊。喉咙里咕咚一声,巨大的吞咽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看向迷当,眼神里全是“试试!快答应!五匹废马而己!”的急切。
迷当的目光在那小袋盐和一袋米上停留了很久。雪白的盐粒,金黄的粟米,在篝火下闪着救命的微光。他再看看自己部落那些瘦弱的族人,那些空瘪的粮袋。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终于重重一点头:“好!就依将军!”
他转身吩咐族人去牵马。在挑选那五匹马时,他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其中一匹格外瘦弱、眼神浑浊的老马。
这马,其实己经病得快站不住了。他想看看,姜维是不是真的“不挑”,也想看看,这“信义”的第一步,对方能忍到什么程度。
很快,五匹歪歪扭扭、皮毛脏污的劣马被牵了过来。姜维看都没多看一眼,示意手下收下。他亲自将一捆折叠整齐的蜀锦、一小袋珍贵的青盐和一袋沉甸甸的粟米交到迷当手中。
“后会有期,迷当头人。”姜维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他身后的“炎兴精骑”如同接到无声的命令,瞬间动作,阵型变换,如雷震般迅疾,马蹄踏碎薄雪,转眼间就消失在茫茫雪原的尽头,只留下雪地上杂乱的蹄印和空气中淡淡的尘土味。
烧戈迫不及待地冲下雪坡,一把拿过那袋盐,用粗糙的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眼睛猛地瞪圆:“是真的!好盐!是上好的青盐!”他激动地大喊起来。
族人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看着那些从未见过的、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的华丽蜀锦,摸着那袋实实在在、散发着谷物香气的粟米,眼中那层死灰般的麻木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微弱的希望取代了。压抑的营地,第一次有了点生气。
迷当没有像烧戈那样兴奋。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两小块姜维额外留下的、巴掌大的蜀锦样品。布料冰凉细腻的触感异常清晰。
他小心地将盐和粟米交给族里管事的心腹,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他叫来自己另一个机灵、懂点汉话的心腹,将一块蜀锦样品和姜维给的世家名字、地点信息塞给他。
“带上这个,去南边,找这个汉人大户试试。机灵点,别露怯,但也别惹事。换点粮食和盐回来。”迷当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心腹重重点头,将东西仔细藏好,转身消失在暮色中。
夜幕低垂,寒风更劲。迷当独自一人站在营地边缘,望着姜维消失的方向,也是雍凉腹地的方向。远处山脊的轮廓在昏暗中模糊不清。
他低头,摊开手掌,剩余的那块小小的蜀锦在篝火余光里,依然固执地泛着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光泽。
盐和粮食能救命,这是实实在在的好。可迷当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锦缎,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郭淮,那个像山一样压在雍凉羌人头上的魏国将军,会眼睁睁看着吗?这刚尝到的一点甜头,会不会转眼就引来灭顶之灾?
他攥紧了那块锦,冰凉的触感首透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