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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初临越巂（第1页）

建兴十西年深秋，越巂郡地界。

连绵的阴雨将山林浸泡成墨绿色，腐叶与湿土混合的腥气裹挟着若有若无的瘴疠，弥漫在每一口呼吸中。

张嶷勒住战马，抬手示意身后不足百人的队伍停下。

雨水顺着他陈旧皮甲的边缘滴落，在他紧握缰绳、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汇成细流。

“将军，前方便是甘松岭。”

向导是个矮小精悍的本地汉人老兵，脸上刀疤纵横，压低了声音，带着浓重的益州口音，“过了这岭，才算真正进了越巂腹地，龚太守便是在前面那道山涧附近中的埋伏。”

队伍里响起抽气声，原本就沉闷的气氛骤然绷紧。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条被浓密树荫遮盖、水声轰鸣的山涧小道，仿佛能看到两年前那场惨烈的屠杀——太守龚禄及其麾下百余人，就在此地被叛乱的夷部截杀，尸骨无存。

紧接着，是继任者焦璜，赴任不足半年，便在郡治邛都城外被毒箭射杀，首级悬于寨门。

自此，越巂太守成了一个死亡代名词，后续任命者皆胆寒，只敢远在上百里外的安上县遥领，空悬印信。

越巂郡，这座诸葛亮丞相南征时曾奋力收复的疆土，再次陷入混乱与隔绝，名存实亡。

张嶷面容沉静，雨水冲刷着他历经风霜的脸庞，眼睛锐利如鹰，扫视着前方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树丛、巨石。

他年过西旬，鬓角己染霜色，在南中的数年征战，平汶山羌乱、定南中诸叛，在他身上留下了不止一道伤疤，也锤炼出了异于常人的沉稳与胆识。

“焦太守遇害后，夷人气焰更炽，”向导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后怕，“都说汉人的官，来一个杀一个，脑袋可以换盐巴和铁器。”

张嶷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雨声和水声，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正因如此，我等才更须前来。朝廷的政令不能永远止步于安上，陛下的恩泽必须重临越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那些面带忧惧的部曲、文吏，“怕了？”

无人应答，但紧绷的面孔和闪烁的眼神道出了答案。

这支队伍成分复杂：有五十名他从旧部中精选的、熟悉山地作战的悍卒；十余名熟悉夷情、通晓各族语言的向导和译吏；还有几名朝廷新派的年轻文吏，他们护送着几口沉重的箱子，里面除了必要的粮秣、药品，更有陛下亲旨拨付的特殊物资——大批量新造竹纸、数十匹鲜艳的蜀锦，以及重新铸就的越巂太守印信。

“怕，是常情。”张嶷语气平淡，听不出波澜，“但记住，我等此来，非为送死，乃为生根。丞相昔日七擒孟获，非仅凭刀剑之利，更在攻心之诚。今日越巂之局，凶险更胜往昔，尤当谨记此道。”

他轻轻一夹马腹，“走。天黑前，必须赶到邛都旧址。”

队伍再次沉默地移动起来，马蹄踏在泥泞中，发出噗呲的声响。每个人都紧握兵器，警惕地注视着两侧密林，神经高度紧张。穿过那道仿佛弥漫着血腥味的山涧时，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林深苔滑，不时有人马失足，泥浆溅满衣甲。毒虫蚂蟥防不胜防，很快，不少人脖颈、手背上都出现了红肿的咬痕。瘴气随着海拔变化时浓时淡，两个体质稍弱的文吏己经开始头晕呕吐。

张嶷始终行在队伍最前，他的平静像一块磐石，勉强稳住了军心。但他按在剑柄上的手，从未松开。

如此昼行夜宿，提心吊胆了三日，损失了两匹骡马和部分物资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开阔的盆地中央，残破的土坯城墙如同巨兽的朽骨，匍匐在荒烟蔓草之中，这里便是昔日越巂郡治——邛都。

断壁残垣间，荒草长得比人还高，烧焦的梁柱倾颓在地，被风雨侵蚀得只剩下乌黑的残骸。

野兽的粪便和骸骨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朽气息。几只乌鸦受惊，嘎嘎叫着从废墟中飞起。

远处的山坡上、密林边缘，隐约可见一些简陋的棚屋和好奇、警惕的目光。

那是并未远迁的夷人，他们远远地窥探着这支突然出现的汉人队伍，眼神中充满怀疑与敌意，如同打量闯入领地的陌生兽群。

“扎营！清理东北角那片高地，那里曾是官署所在。”张嶷下令，声音沉稳有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兵士们立刻行动起来，挥动刀剑砍伐荒草，清理碎石，支起简陋的帐篷。文吏们则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口装着竹纸、蜀锦的箱子抬到临时清理出的一小块空地上，派人严加看管。

一面残破但经过仔细缝补的季汉旗帜，被用力插在最高的一处断墙上，暗红色的旗面在潮湿的风中无力地飘动了几下，却顽强地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