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震天动地的厮杀声、怒吼声、金铁交鸣声,仿佛都被这无边无际的浓墨夜色所吞噬,连一丝回响都未曾留下。
魏知的话音,就在这样一幅宛如修罗地狱的画卷中,轻飘飘地响起。
那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像是一阵来自九幽之下的阴风,穿透了战场上的一切杂音,清晰地钻进每一个幸存者的耳朵里。
“清理……舞台?”
蒙骜脸上的表情,在那一刻经历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变迁。
他不是傻子。
恰恰相反,蒙骜是一个心机深沉、城府如海的枭雄。他能够为了一个目标,隐忍蛰伏三十年,将自己的爪牙和野心,完美地隐藏在那副忠勇无双的“武王”面具之下,最终编织出了一张足以颠覆整个大胤皇朝的弥天大网。
这样的人,对时局的洞察,对人心的揣摩,早已臻至化境。
“清理舞台”这四个字,对于旁人来说,或许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但对于此刻的蒙骜而言,却不啻于一道揭开所有谜底的惊雷。他几乎是在瞬间,就品味出了魏知话语中那令人从骨髓深处感到战栗的酷寒意味。
一场戏,需要有演员,也需要有观众。
演员,是他蒙骜,是他麾下数万镇都军将士,是那些追随他一同反叛的元婴宿将。
那么,观众是谁?
谁有这样的资格,将一场足以动摇国本、让皇权倾覆的血腥兵变,仅仅当成一场聊以消遣的“戏”来看?
谁又有这样的能力,让手握监察天下之权、令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镇魔卫指挥使魏知,心甘情愿地俯首帖耳,扮演一个负责在戏前拉开帷幕,在戏后清理舞台的“杂役”?
又是谁,能有如此通天的手段,让主管京畿防务的六部衙门、遍布皇城内外的各处卫所,对大相国寺这里足以冲霄的杀气和震耳欲聋的兵戈之声,集体变成了聋子和瞎子,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这一个个问题,像是一柄柄巨锤,接连不断地砸在蒙骜的心头,将他三十年来建立的自信与骄傲,砸得支离破碎。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只可能有一个。
那就是,那个高居于九重宫阙的龙椅之上,三十年来仿佛毫无作为,沉湎于声色犬马与虚无缥缈的修道之中,以至于被天下世家和各大宗门在暗地里隐隐轻视的……当今天子,姜启!
在蒙骜的世界观轰然倒塌的同时,云逍的意识海里,早已不是什么惊涛骇浪了,那简直是宇宙大爆炸之后,无数个星系同时生灭的混沌奇景。
“我靠!我靠!我靠!这剧本不对劲啊!”
他的神念在意识空间里疯狂地刷着弹幕,快到几乎出现了重影。
“顶级反转!这他妈的才叫顶级反转啊!我以为我看的是权臣谋反,结果他妈的是请君入瓮!”
“我傻了,我真的傻了!我一直以为,武王蒙骜是第一层,他以为自己看透了皇帝的虚弱,准备取而代之。魏知突然跳反,这是第二层,他是皇帝的刀,专门来处理武王的。结果呢?!结果皇帝老儿他妈的在珠穆朗玛峰顶上!他从一开始就在大气层外看着!”
“好家伙,我直接好呼好家伙!这格局,一下子就从王侯将相的权力斗争,变成了皇权戏耍天下的大型钓鱼执法现场!这其中的段位,差了十个马里亚纳海沟啊!”
云逍的意识体激动地搓着手,仿佛自己不是局中人,而是一个追到了神剧更新的观众。
“武王:我预判了你的预判,知道你会来阻止我。魏知:我预判了你预判了我的预判,我不是来阻止你的,我是来杀你的。天子:都别吵了,安静点,剧本是我写的,你们照着演就行。”
一股无法用任何言语去精确形容的宏大威压,毫无征兆地,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与维度,从九天之上,降临了。
这股威压的质感,奇特到了极点。
它不像魏知刀锋上蕴含的“理”,那般锋利无匹,带着斩断万物、不容辩驳的锋锐。
也不像附身在云逍身上的八戒所散发出的魔气,那般狂暴、凶戾,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暴虐气息。
它……浩瀚,威严,中正平和,却又至高无上。
它仿佛已经超越了“力量”这个概念的范畴,更像是一种“秩序”的具象化体现。
是天命,是规则,是法度,是这片广袤天地之间,唯一且永恒的主宰意志。
在这股威压降临的刹那间,时间与空间都仿佛凝固了。
原本将整座大相国寺围得水泄不通,那股由数万镇都军的铁血意志与滔天杀气汇聚而成、足以让化神境界的大修士都为之色变的血色军阵煞气洪流……
就像是三月暖阳之下,堆积了一整个寒冬的皑皑积雪,又像是被投入了滚油的冰块,在短短一瞬间,便消融、蒸发,彻底化为虚无,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