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虹桥建造在宫阙之内,到处多是女官巡视,曲眉丰颊,身姿婀娜,飘裾长袖,粉白黛绿,她们手提白纸竹篾的宫灯,纸上以朱墨写有著名词句,附带几行蝇头小楷字迹娟秀的批注。
李槐嘿嘿笑。
陈平安一时语噎。
前不久有一批书院弟子来这边历练,他们更早在走马渡口,帮忙处理行伍庶务。
李槐咳嗽一声,压低嗓音说道:“怎么说话呢,别整得咱们师徒俩像是混江湖帮派的。”
谢狗扶了扶貂帽,说道:“不绕弯子,不兜圈子,与你直说便是了,我来蛮荒之前,与白老爷有过约定,什么时候他与小夫子打生打死了,我就必须赶回去助阵蛮荒,白老爷说话爽快,说就算半死也要爬过去。白景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却是最重约定,一旦爽约,就要愧疚很久很久,这种滋味太不好受了,我不愿意有第二次。我身上这件纬甲,是杀手锏之一,不是那种必须豁出性命的生死战,最好不要露面,免得被有心人预估,早做准备,打架嘛,境界相仿,道力相当,就看谁的杀手锏更多更牛了。”
他与之祠道友算是相识一万年多年了,敢这么跟之祠说话的,的的确确,真心没几个。
谢狗脸色冷漠起来,“正因为我亲眼见过那些波澜壮阔的舍生忘死。”
小陌显然不想管,谢
狗与刘剑仙性格相契,都是心比天宽的,自然而然一见投缘。来时路上,他们都已经约好了,只要山主夫人不嫌跌份,谢狗就一起给赊月当伴娘。
刘羡阳微笑道:“狗子,谁觉得我们是傻子,就是真正的傻子!”
苏子说道:“我向佛慕道不假,底色终究是儒家弟子,有些事情,当仁不让。”
谢狗板着脸使劲点头,“那必须的。如今世道复杂,不聪明成不了事,太聪明了也坏事。像咱们就正好,哈哈,大智慧。”
沉默许久,刘羡阳忍不住问道:“敢问此役,道祖何在?”
十万大山。
刘羡阳附和道:“中庸之道,大智若愚。”
说到这里,谢狗撤回那些画卷,“绕回正题。”
一位大骊兵部员外郎正在给近百人授课,手持画杆,复盘讲解前不久某场战役的双方优劣、得失。
李槐一下子就显露出窝里横的特色了,“那可是一位剑气长城战功赫赫的老剑仙,我可不敢开这个口,也没那脸皮,保管见了面就犯怵。”
刘羡阳点头道:“这么说的话,我就理解了。”
对于排兵布阵一事,李槐虽不精通,却是打小喜好,所以听课格外认真。
四处衔接两座天下的归墟通道,分别是东海黥迹,南海神乡,西海日坠,北海天目。
登天一途,书生们浩浩荡荡,从最早的居中位置,很快变成战阵第一线,前仆后继,慷慨赴死。
队伍其中有个名叫李槐的年轻儒生,来自文庙七十二书院之一的宝瓶洲山崖书院,头衔是贤人。
男人环顾四周,笑道:“东家就不必露面待客了,我找人闲聊几句,你们也无需摆出如临大敌的阵仗。”
陈平安在桌上放了一碗糯米酒酿,就当是拿掌故下酒了。
言语之际,大地之上,便现出一尊百万丈高的巍峨法相,矗立人间,蓦然拔地而起,直冲云霄,磅礴道气呈现出青紫色,与苍天同颜色。法相大放光明,金光璀璨,耀人眼目。
陈平安看了眼一脸笑意的小陌,出门在外,自家道侣,像个傻子,你不管管?
大阵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渡口周边百万人的安危,必须小心再小心,所以每一个阵法环节的增减或置换,苏子在内的几位渡口主事人,都需要与中土文庙那边禀报详细情况。柳七曾经笑言,所谓三四人,其实就是二三人表态,幕后的真正关键一人说可否而已。
无名氏还是靠墙而坐。
至于前不久蛮荒某地,有一名擅长符箓的妖族修士“误入”那座浩然斋,对于周密的这桩秘密安排,少年无动于衷,只是始终远远观察那边的文运流转。
觉得不可能?那是你没去过剑气长城。
老瞎子淡然笑道:“人间世情,一个鸟样,大差不差。老瞎子就没那瞎讲究了。”
“道士吕喦说过某种酒水,富饶之地绝不会有人去碰,贫苦酷寒之所才会售卖,新酿酒面翠绿可爱,浮起酒渣如蚁。哈,一听就馋了。有机会要尝尝看。”
老瞎子笑问道:“喝不喝酒?”
那个干瘦得皮包骨头的老头儿,眼眶凹陷,双手负后,在窗外踮起脚尖,“看着”伏案埋头写字的李槐。
少年习惯性从袖中摸出一本书籍,一边耐心等人,一边聚精会神读书,是读,且声音极有韵律,似乎诵读本身即是道法。
今日有客造访,是两位联袂云游至此的道士,中年道士身穿黄色道袍,长髯飘飘,老道士着青袍披鹤氅,两者貌似年龄悬殊。
大道有岸,道法无边。以道殉身,以身殉道。一人独往,慷慨而已。
而这拨道士,也只剩下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