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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元十六年,在国子监开班讲学的翰林编修沈约问了全天下最尊贵的五位学生一个问题。
问题是:人生诸般无奈,身如浮萍,行如逆旅。诸君迎难而上,为的是什么?
十六岁的柳时言温润如玉,眸光深处却似有烈火灼然。
“为了做我自己。”他答。“不是柳家大郎,不是柳氏家主,而是以我柳时言之名顶天立地,行走世间。”
十二岁的越长风心驰神往的听着,看着少年眼里的火光熊熊,又转头看向高高宫墙外自由自在翱翔天际的鸢鸟。
小手指向鸢鸟:“老师,我很羡慕牠们。”
“我的名字也是鸢鸢,我也想走遍天下,看遍名山大川,不受高墙所限,不用活在别人的规条和眼光之下;我也想像牠们一样无拘无束的活着。”
沈约微微一笑,笑中似乎有些长者的宠溺,又似乎有些对于二十四岁的他来说已是过于老练的沧桑。
他没有说任何打击少年少女梦想的话,只是那抹微笑被他强行勾成了鼓励的笑:“十年后,为师再来问诸位这条问题,好不好?”
可是在十年后,废太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死了,曾经想要活出自我的柳时言也只剩下柳家陵园里一块“天妒英才”的墓碑,身后之名只有公主下降时的一句“惊才绝艳,世无其二”。
越长风是唯一活了下来的“得意门生”,可是那个看着鸢鸟心驰神往的鸢鸢也已经死了。
人人看似生而自由,却无不活在枷锁之中。
接受了没有自由的话,谁不是屈服于痛苦逸乐,支配者和被支配者在这一点上其实并没有分别。
第36章
越长风离开柳府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
候在府外的长公主车驾旁站着玄袍金冠的玄武司使,眸光深沉,低眉垂首,不知在那里默默站了多久。
越长风经过他身边时看也不看,只是淡声命令:“上来回话。”
陆行舟默默跟在她的身后上车,越长风在柳府里已经沐浴更衣,穿戴整齐的身上没有留下那个男人的污秽痕迹,也没有可以让他细细清理的余地。他只是在软榻一旁跪坐下来,藏在衣袖下的手指躁动不安的互相捏着指尖。
他坐得够近,鼻中仿佛还能闻到女郎身上的一阵松木清香。越长风冶艳张扬,从来不用这些清浅得快要融进四周自然的淡雅香气;这种装模作样故作清高的味道,当然是属于柳府里面那个披着矜贵外皮的小贱人。
他知道,却不能说。水榭里的公开羞辱固然是对柳孤城的一场调教,同时也是对在场众人的一个警告。越长风在警告他,没有她的允许,她想怎样对任何一个人他陆行舟都没有资格去管。
“主上。”陆行舟沉声唤道。
越长风半躺在榻上,轻飘飘的问:“找到那老东西了没?”
陆行舟神色一暗。“没有。”
在她尽情宠幸亵玩柳孤城的时候,他早已让人探察并搜索了柳府的每一寸土地,就连柳孤城本人的院子他也趁着两人去了浴池的时候搜过一遍,然而并没有任何得着。
“那你还觉得他是被人李代桃僵了吗?”
陆行舟顿了顿,越长风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好像她问的是最平常不过的问题,但他却从中听出了怪责之意。
是怪他捕风捉影、多番怀疑,还是怪他处处针对的人是她的新面首?陆行舟隐隐觉出了越长风对柳孤城和其他人之间的不同,也许是因为那张和柳时言相似的脸,但是这人却比其他任何一人都要危险,明明是身世成谜、满口谎言的一头潜伏的狼,她却偏偏把他放在身边,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只为把人驯养成犬。
明知她未必喜欢自己的答案,但陆行舟仍是坚定的道:“是。”
他是主上的手中剑、脚前犬,他要做的只是听从主上的命令,确保主上人身安全。主上兴之所至,或者会把他当成取悦自己的一件死物工具,但他不能表现出有一分逾越,也不能表现出他心中妄念的十分之一。
他收敛杂念,正色道:“在柳府找不到,但使唤得动替身暗卫的除了家主本人便只有比他地位更高的人。劫囚的事若非柳家中人所为……便只有聚贤阁一个可能。”
越长风“嗯”了一声,眼眸半眯,懒懒换了个姿势,又觉得手下有些空虚,便朝脚下男人勾了勾手指。陆行舟会意,微微挪近了些,让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头上作为手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