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一声苍老而激动的声音响起,竟是向来以方正耿直闻名的老御史冯大人,他须皆白,此刻却激动得满脸通红,颤巍巍地伏地叩,声音哽咽:“陛下此令,泽被苍生,功在社稷!老臣……老臣代天下无数微末小吏,叩谢天恩!”他这一跪一呼,如同点燃了引线。
“陛下圣明!仁德泽被!”更多的官员,尤其是一些中下层官员,自肺腑地叩拜下去,声音汇聚成一股真诚的暖流。然而,勋贵班列中,以承恩公为的数位老臣,脸色却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他们交换着眼神,惊怒交加。这条令一旦施行,他们安插在关键位置上的亲信、那些习惯于层层盘剥的爪牙,将受到前所未有的约束和打击!更可怕的是女帝那句“越级直陈”、“朕亲自过问”,这简直是把一把尚方宝剑悬在了他们头顶!
承恩公老迈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丹陛之上,那玄色衮服包裹着的、年轻却已显露出铁血手腕的女帝身影。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了龙椅旁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上——霜儿正趴在宽大的椅背上,好奇地摆弄着腰间一块雕成小兔子模样的羊脂玉佩;泉儿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小脸依旧认真,似乎在努力理解母皇刚才那些话的意思。
一丝极其阴冷的算计,在承恩公眼底深处悄然划过。他布满老年斑的干枯手指,在宽大的袍袖里,神经质地捻动着一串冰冷的翡翠念珠。今日这两个小崽子金口一开,便废了他苦心经营、安插在盐道上的关键棋子王崇山!此等妖孽般的洞察力,若再任由他们在女帝身边耳濡目染,受那周文渊教导,将来长大,那还得了?!
念珠相碰,出微不可闻却异常刺耳的轻响。紫宸殿内,山呼“圣明”的余音尚未散去,一股更加深沉、更加险恶的暗流,已在无声无息间悄然涌动。那只滚落在地的金龟,在光洁的金砖上折射着冰冷的光芒,仿佛一只沉默的眼睛,预示着这场刚刚拉开序幕的帝国风暴,远未到平息之时。
紫宸殿内,“圣明仁德”的山呼余音犹在梁间萦绕,那股由新政激起的、灼热的忠忱之气尚未散尽,承恩公班列中却陡然射出一道淬了冰的声音。
“陛下!”御史中丞王大人一步踏出,深绯官袍像一团凝固的血。他高举着一只物件,声音尖利得能刮破耳膜,“臣要弹劾太子太傅周文渊!其教导太子、公主无方,致使东宫器物频遭毁损,御赐祥瑞——金龟,竟被随意弃置紫宸殿金砖之上,此乃亵渎天恩,大不敬之罪!”
那只滚落在金砖缝隙里的金龟,此刻被他捏在指尖,在殿内通明的灯火下,折射出冰冷刺目的光芒,如同一个被强行挖出的、沉默的罪证。
王大人猛地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出沉闷一响。他举袖掩面,声音悲怆欲绝,仿佛天塌地陷:“金龟乃先帝所赐,象征我大楚国祚绵长,江山永固!竟被弃如敝履,践踏于足下!此等凶兆,动摇国本啊陛下!周文渊身为太傅,玩忽职守,难辞其咎!请陛下严惩此獠,以正视听,以儆效尤!否则,何以安天下之心,慰先帝之灵?!”
这泣血控诉,字字诛心,如同冰水泼进滚油,瞬间炸开了锅!
勋贵集团中,数道目光隐晦地投向承恩公,带着心照不宣的狠厉。承恩公眼帘微垂,捻动翡翠念珠的手指纹丝不动,只有嘴角一道深刻的法令纹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些许。
“什么金龟?”霜儿正低头拨弄腰间莹润的羊脂玉小兔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声控诉吓了一跳,小脑袋猛地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茫然和一丝被惊扰的不快。
泉儿立刻绷紧了小脸,下意识地朝妹妹靠近半步,小眉头紧紧锁起,清澈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豹子,牢牢锁住那个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王大人。他认得那只龟!昨天散朝时,它就吊在母皇的龙椅旁边。
丹陛之上,夏紫月玄色衮服上的十二章纹在殿内烛火映照下流转着沉凝的光华。她面色无波,目光缓缓扫过那只被高高举起的金龟,又掠过跪地“泣血”的王御史,最终落在面色微白却依旧挺直脊背的周文渊身上,最后,是身边两个孩子那懵懂又带着警惕的小脸。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她心底无声地蔓延。好毒的计!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借一个死物,先攻周文渊这个帝师,动摇新政根基,最终剑指的,是她这一双刚刚显露出不凡、便遭了某些人眼的孩子!她搭在冰冷龙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紧。
“王爱卿,”夏紫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重锤般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嗡嗡的议论,“你说金龟被弃如敝履,是在何处现?”
“回陛下!”王御史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底却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厉色,“就在此处!紫宸殿御阶之下!被宫人拾得!若非及时现,险些就被往来臣工践踏成泥!”他再次重重叩,“陛下明鉴!此等对御赐之物、对先帝的大不敬,绝非偶然!”
“哦?”夏紫月尾音微扬,目光转向两个孩子,声音放柔了些,“霜儿,泉儿,你们可曾见过这只金龟?可知它为何会掉在此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两个小小的身影上。勋贵们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期待,忠直之臣则捏了一把汗。
霜儿眨巴着大眼睛,盯着王御史手里的金龟看了几眼,小嘴一撇,脆生生道:“这个硬邦邦的小乌龟呀?昨天散朝,我和哥哥看到它从那个白胡子老爷爷她小手毫不犹豫地指向勋贵班列中面色铁青的承恩公袖子里滚出来,‘咕噜噜’掉地上的!哥哥说不能乱捡别人的东西,我们就走开啦!”她一脸理所当然,还带着点小嫌弃,“它自己滚出来的,怎么怪周太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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