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儿用力点头,小脸严肃地补充,条理异常清晰:“母皇,正是如此。昨日散朝,承恩公经过御阶,此物便从其袖中滑落。儿臣与妹妹看见,因知非己之物,不敢拾取。周太傅彼时正在殿外等候,教导儿臣课业,未曾踏入紫宸殿半步。王御史所言东宫毁损器物、丢弃金龟,纯属污蔑。”他清澈的目光直视着脸色瞬间煞白的王御史,带着孩童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认真,“王大人,你为何要说谎?”
轰!
真相如同惊雷,在死寂的紫宸殿炸开!
五岁稚子,童言无忌,却字字清晰,逻辑分明,瞬间撕破了王御史精心编织的谎言罗网!
王御史脸上的悲愤瞬间冻结,血色褪尽,只剩下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骇,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勋贵班列里一片死寂,承恩公捻着翡翠念珠的手猛地一顿,那串价值连城的珠子几乎要被他捏碎!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龙椅旁那两个小小的身影,惊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这两个小孽障,竟看得如此清楚?!
周文渊紧绷的肩膀骤然一松,看向泉儿和霜儿的目光充满了激赏与后怕。
夏紫月眼底的冰寒终于裂开一丝缝隙,被一丝骄傲和冰冷的怒意取代。她缓缓站起身,玄色衮服垂落,带着无形的威压。
“王爱卿,”她的声音不高,却让殿内温度骤降,“太子与公主之言,你可听清了?你,还有何话说?”
“陛……陛下!”王御史魂飞魄散,语无伦次,“童……童言……稚子之言岂可轻信!定是……定是有人教唆……”
“教唆?”夏紫月冷笑一声,目光如利剑般刺向承恩公,“承恩公,昨日散朝,你可曾经过御阶?这金龟,可是你的心爱之物,一时不慎遗落?”她刻意加重了“心爱之物”几个字。
承恩公被点名,浑浊的眼珠剧烈收缩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欲搀扶的长子,颤巍巍出列,躬身道:“回陛下……老臣年迈昏聩,昨日散朝时确感眩晕,步履踉跄,至于……至于袖中是否遗落何物,老臣……老臣实在记不清了。”他避开了金龟的归属,只推说年老体衰,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却无形中默认了金龟是从他袖中掉出的事实。
王御史如遭雷击,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好一个记不清!”夏紫月的声音陡然转厉,响彻大殿,“御史中丞王守仁!无端攀诬帝师,构陷储君公主,欺君罔上,其心可诛!来人!”
殿前金甲侍卫应声而入。
“剥去他的官服顶戴,打入天牢!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给朕彻查!是谁指使你构陷储君,离间朕与股肱之臣?!”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承恩公……公爷救我……”王守仁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拖起,杀猪般的嚎叫在庄严的紫宸殿回荡,官帽滚落,狼狈不堪,再无半分刚才的悲愤气势。
承恩公死死低着头,捻动念珠的手指关节捏得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夏紫月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佝偻的身影,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
“至于这金龟……”夏紫月目光落回侍卫呈上的那只冰冷物件,“既是‘祥瑞’,又如此‘心爱’……”她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在满殿死寂中,清晰下令:“将此物,赐还承恩公府。着内务府造办处,为承恩公特制一座檀木底座,务必将此金龟,高高供奉于承恩公府正堂之上!让这‘祥瑞’,好好镇一镇贵府的‘邪祟之气’!”
“噗——”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仍漏了音的嗤笑。
承恩公身体猛地一晃,若非长子死死搀住,几乎当场栽倒。高高供奉?镇邪?这是将他承恩公府的脸面,连同这只成了笑柄的金龟,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他胸口剧烈起伏,老脸涨成猪肝色,喉头滚动着腥甜,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谢恩:“老……老臣……谢……陛下……恩典……”每一个字,都像在剜他的心。
夏紫月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殿中肃立的文武百官,声音沉肃如渊海:“今日之事,诸卿当引以为戒!朕推行新政,只为富国强兵,泽被苍生!若再有此等为一己之私,构陷忠良,动摇国本者……”她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勋贵重臣的脸,“王守仁,便是前车之鉴!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中,夏紫月牵着霜儿和泉儿,转身步入后殿。威严的玄色背影消失在御座之后,留下紫宸殿内一片劫后余生的寂静和暗流汹涌的惊涛。勋贵们如丧考妣,承恩公被搀扶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那只被强行“恩赐”的金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霜儿边走边回头,看着承恩公被搀扶下去的背影,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奶声奶气地嘀咕:“那个金龟龟好可怜哦,被老爷爷藏袖子里都闷坏了,自己跑出来玩还要被骂,真倒霉!”她扯了扯夏紫月的衣袖,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母皇,周太傅教过我们‘君子不器’!那个老爷爷肯定没学好,把好好的小乌龟关起来,金龟的嘴,骗人的鬼!活该被供起来!”
泉儿在一旁绷着小脸,用力点头表示赞同妹妹的结论。
夏紫月脚步一顿,低头看着女儿气鼓鼓又明察秋毫的小脸,再看看儿子严肃认真的模样,连日来朝堂倾轧带来的沉重与冷怒,竟被这稚嫩却直指本质的童言瞬间冲淡了几分。她蹲下身,将一双儿女揽入怀中,感受着小小身体传来的暖意和勃勃生机。
“霜儿说得对,”夏紫月轻轻捏了捏女儿软乎乎的脸颊,眼底漾开温柔而锐利的光芒,“是人是鬼,总会露出马脚。骗人的嘴,终究会被撕开。”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看到了那即将被高高供奉在承恩公府正堂的金龟。
金龟沉默,人心鬼蜮。而撕开这鬼蜮的,有时恰恰是最澄澈无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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