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天,歇了不久的风,又卷着雪沫子呜咽起来。
营地扎在魔庭残殿背风的斜坡下。火塘里,燃烧的松脂“噼啪”爆裂,溅起的火星落在赵玄轩的袖口,他下意识抬手拂去,却发现那点微末的火星竟在袖口瞬间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霜——那是他袖中冰帝剑骨无意识溢散的极致寒意。
李青蔓抱着她那只不离身的巨大酒葫芦,半个身子歪在步青栗肩头,醉眼朦胧,嘴里却不肯闲着,滴溜溜的眼神总往赵玄轩那边瞟。
“嗝我说小师弟,”她大着舌头,指着赵玄轩袖口,“你老盯着那截骨头看啥?它还能长腿儿跑了不成?
赵玄轩并未抬头,指腹依旧在那截幽蓝的剑骨上缓缓摩挲,骨头上传来的并非只有冰冷,还有一丝丝微弱却固执的“催促”和难以言喻的“委屈”。
“它不会跑,”他声音低沉,几乎被火塘的噼啪声盖过,却又奇异地让周围的空气安静了一瞬,“它只是在问我。”
“问问什么?”李青蔓醉醺醺地追问。
“问我”赵玄轩顿了顿,声音轻得如同最细的雪片落地,“当年为何舍得。”
步青栗将古琴轻轻横放膝上,指尖并未触及琴弦,只是虚虚一拨。一缕清泠空灵的琴音如同无形的涟漪荡开,恰到好处地抚平了因李青蔓醉话和赵玄轩低语而带来的微妙凝滞,也暂时压住了帐外呜咽的风声。
她望向赵玄轩,眼底跳动着温暖的火光,声音柔和:“它没有怪你。它只是怕怕你又一次转身,把它独自留在风雪里。”
赵玄轩抬眼,跃动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映出变幻的光影,如同极夜天幕下神秘莫测的极光。“这一次,”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我带它回家。”
“噗!”一旁正把一根粗壮的鹿腿骨掰得“咔嚓”作响的白起,闻言差点把嘴里的肉渣喷出来,他故意粗声粗气地嚷道,“酸!真酸!你们这一个抱着骨头,一个抱着琴,说出来的话能齁掉老子的大牙!来来来,喝酒!酒才是真兄弟!”他豪气地拎起脚边半人高的酒坛,仰头就要灌。
一只白皙却异常稳定的手按在了坛口。萧锦瑟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边,清冷的眸子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白师伯,明日还需你持刀开路。醉倒了,惊神刀谁扛?”
白起铜铃眼一瞪:“嘿!小丫头片子,管起师伯来了?胳膊肘往外拐是吧?”话虽如此,他倒也没硬抢。
萧锦瑟耳根微微泛红,抿着唇,手却倔强地没有松开。
赵玄轩轻笑一声,伸手接过那沉重的酒坛,只浅浅抿了一口,便递还给白起:“就这一口,算我欠你的。”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压不住心底那丝源自剑骨的微凉。
几轮酒过后,帐外的风声似乎更急了,雪粒子打在帐篷上的声音也变得细密急促,如同无数蚕在啃食桑叶。
一直安静聆听风声的步青栗忽然侧首,秀气的耳尖微微一动,低声道:“有人在哭。”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侧耳细听,果然在那呼啸的风雪深处,夹杂着一缕极细、极微弱,断断续续的呜咽。那哭声飘忽不定,时而像初生婴儿的悲啼,时而又似受伤幼兽在寒夜中的哀鸣,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凄凉。
李青蔓被这哭声激得一个哆嗦,酒意都醒了两分,下意识抓紧了步青栗的胳膊:“不会是冰魔找上门了吧?”
赵玄轩已然起身,掀开厚重的皮帘,步入帐外的风雪。然而,那诡异的哭声在赵玄轩踏出帐篷后,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了,源头赫然指向那白日里才经历了一场惊变的魔庭残殿深处!哭声断断续续,仿佛被冻僵的回声,在空旷的废墟中反复折射。
他回身,对帐内道:“我进去看看。你们守好营地,莫让火熄了。”
话音未落,步青栗已抱着琴跟了出来,站在他身侧,语气不容置疑:“我陪你。”
两人并肩,再次踏入那片被黑暗与寒冷统治的废墟。身后帐篷透出的温暖火光,迅速被狂舞的风雪吞噬,缩成遥远而微弱的一线。
殿内比白天更加阴寒刺骨。破碎的穹顶漏下几缕惨白的月光,恰好照在那七尊沉默的冰雕上。白日里熄灭的幽蓝光脉,此刻竟在冰层下极其微弱地、如同垂死心跳般缓缓脉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