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棱角分明、如同斧劈刀削的脸,肤色是久经沙场的古铜,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首如峰。
最令人无法呼吸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得如同岭南最幽暗的雨林深潭,目光平静地扫过来,没有任何刻意的威压,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绝对的力量感。
他头上束发的金冠并不华丽,却在幽暗中反射着一点冷硬的光,如同他本身的存在——
内敛,却拥有令人窒息的神性。
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高我数阶的平台上,整个庞大幽暗的厅堂仿佛瞬间被压缩,只余下他一人,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我本能地深深低下头,膝盖一软,重重跪伏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额头抵着粗糙的石板,尘土的气息呛入鼻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这就是李宽。
这就是岭南的真神。
这就是决定我生死的存在。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在他面前,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什么——
一件来自战败部族的贡品,一个卑微的、依附于他存在的活物。
我的价值,甚至不如他腰间悬挂的那柄佩刀。
"抬起头来。"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仿佛首接在颅骨内震荡。
我浑身一僵,巨大的恐惧下,竟生出一丝连自己都诧异的勇气。
我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头颅,视线却只敢停留在他腰间那块雕刻着狰狞兽首的玄色玉带上。
"看着本尊。"
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睫毛剧烈地颤动着,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强迫自己的视线一点点向上挪移,越过那宽阔的胸膛,最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
没有预想中的暴戾或审视,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深不见底,映着我苍白惊恐、渺小如尘的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念头却异常清晰地在我死寂的心湖中炸开,如同惊雷,又如同最终的审判:
就是他!
从踏上竹轿的那一刻起就模糊不清的命运,在此刻轰然落定。
十三岁少女的懵懂、家族的荣辱、俚人的信仰
所有的一切,都沉重地、毫无转圜地系于眼前这个男人的一身之上。
恐惧依旧冰冷,茫然依旧无边,但在那幽深目光的注视下,在长老那句如同诅咒又如同箴言的"俚人信神君"的反复回响中
一种近乎绝望的认命感混杂着初生的,源自本能的敬畏,在心底疯狂滋长。
既然命运己定,无处可逃,那么,便将此身此心,全数托付于这位"真神"。
是生是死,是荣是辱,从此只随他一人浮沉。
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唯一的归途。
我重新深深地俯下身去,这一次,身体不再颤抖。
额头贴在冰冷的石板上,一种奇异的、带着献祭意味的平静笼罩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