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玲也端起碗,坐在炕沿的另一头。不过她倒是没喝,只是有些愣神的看着碗里黄澄澄的瓜块,又抬头眼神复杂的撇了眼自家男人,开口道:
“俊武,你刚才跟他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你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金俊武放下了碗,抹了把嘴,眼神沉静的望着妻子,轻声道:
“惹祸?我跟少安喝酒,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也犯法了?他田福堂还能因为这个把我二队队长的帽子也拍了?”
“不是帽子的事儿!”
望着丈夫脸上的不屑,李玉玲有些急了,声音不由得高了一些,又赶紧压下去,警惕的瞥了眼窑洞门的方向,说道:
“田福堂现在是甚心思,村里哪个看不出来?他明摆着就是要往死里整孙家。你倒好,教孙少安怎么跟他对着干,还干的更猛,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万一被田福堂知道了?”
“知道了又咋?"
金俊武打断了妻子的话语气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沉静:
“田福堂要整的是孙少安,是孙家!他整孙少安,是因为少安碍了他的眼,挡了他的路,最重要的是还牵扯了田家的儿女。
至于整我,他田福堂也得找到那个机会。你当他看我就顺眼吗?他巴不得能抓住我的小辫子,只可惜我一直都防着他这一手呢。
远的不提,就说分猪饲料地,当初二队的那些人都因为一队分的比自己多,而对我颇有怨言,可结果呢,一队多出来的那些地都被收回了,大家辛苦耕种的成果全都打了水漂,就连孙少安都丢了帽子。
田福堂想整我不假,但是他对我的忌惮也是真的,二队的这一摊子,离了我,换成任何一个外人,你看看哪个能玩的转?他一时半会儿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替他管的井井有条?
他田福堂不是傻子,所以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他是不会平白无故的给自己树敌的,尤其是我这种敌人。”
双水村有三大姓氏,分别是田、金、孙,这三大宗亲势力分别在村里掌握着各自的话语权,和三国魏蜀吴有些相似。
田家就好比曹操代表的魏势力,他长期坐在支书的位置上,并且有外部强大势力作为靠山,也就是他弟弟田福军,是村里名副其实的第一家族。缺点是容易脱离实际,后续力量不足。
至于金家,就好比东吴孙权代表的势力,拥有最雄厚家族势力和群众基础,掌握核心生产资源,是实际事物中的实力派和制衡者,敢于挑战田福堂的权威,以维护家族利益,但是缺乏顶级资源,没有上层做后盾和靠山。
至于孙家,则是左右逢源、夹缝里求生存的蜀势力。长期处于底层和依附地位,孙玉亭给田福堂当忠犬,更是其中的佐证。
而金俊武之所以会帮着孙少安出谋划策,也是不想孙家彻底散架子,因为那样的话他将直面田福堂的强势,彼此之间再没了缓冲的余地,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所以维持当下的三角形架构,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李玉玲被丈夫的这番话说得噎了一下,但是心中还是有些不托底的问道:
“可是你教少安这样,万一他沉不住气,真跟田福堂硬顶起来,或者田福高那个窝囊废露了馅,田福堂顺藤摸瓜,知道是你在背后点拨孙少安,他能饶了你?”
换作别家强势的男人,才懒得对自家女人解释这么多。不过金俊武和李玉玲夫妻这么多年,感情甚笃,他没有丝毫不耐烦的表现。
他沉默了片刻,拿起了桌上的旱烟袋,慢条斯理的装烟。油灯的光亮映着他粗糙的脸颊显得沟壑更深。他划着火柴,点燃烟锅,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金俊武的声音透过烟雾,显得有些虚无缥缈:
“玲子,你觉得少安现在除了按我说的这条路走,还有别的路吗?他今天的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眼珠子都是红的,那是恨不得跟田福堂拼命的架势。
他孙少安要是真一时冲动,做出点啥无法挽回的事情,你想想那是甚后果?他爹孙玉厚咋办?他奶奶咋办?兰香咋办?还有他那个苦命的大姐孙兰花带着的两个娃娃猫蛋狗蛋,还要不要活了?真要是那样,孙家就真是彻底散
了!
有孙家牵制田福堂的精力,他就无暇跟我这里找茬,可孙家要是真的没了,到时候我俩就得短兵相接,他行事就再无顾忌了。”
李玉玲想到丈夫描述的场景,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喃喃道:
"kitte)”
“没啥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