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暖阁内,崇祯凭窗而立,看着窗外飘起的细雨。大太监王承恩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杯热茶。
“皇爷,下雨了,天更寒了。”
崇祯没有接茶,只是望着那越下越密的雨水,眼神深邃,仿佛要看透这雨幕之后的重重迷雾。
“是啊,下雨了。”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雨,会冲刷掉很多痕迹但有些东西,是雨水冲洗不掉的。等着吧,快了”
崇祯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那一点微弱的暖意,目光却比窗外的雨更加冰冷。西南的狼兵,何时能到?这盘以江山为棋局的死棋,下一步,又该如何落子?
英国公府
沉重的紫檀木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室内暖炉烧得正旺,金丝炭火噼啪作响,散发着昂贵而无用的暖意,却丝毫驱不散弥漫在几位勋贵重臣心头的寒意和怒火。
英国公张维贤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下首坐着定国公徐允祯、成国公朱纯臣、武定侯郭培民、襄城伯李守锜等一众掌握着京营核心或关联要害的勋贵。
他们皆是世袭罔替的顶级勋贵,与国同休戚,根系早己深深扎入大明的每一寸肌体,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刘侨之死,表面是折了一个小小的佥事,实则是在他们碗里狠狠挖走了一块肉,更是皇帝对他们权威赤裸裸的挑衅!
“老国公,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如此回护那陆铮小儿,分明是铁了心要拿京营开刀!”定国公徐允祯正值壮年,脾气火爆,一拳砸在茶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什么畏罪自尽?什么奉旨查案?糊弄鬼呢!分明是陆铮那厮下的黑手!陛下这是借锦衣卫这把刀,要砍我们的脖子!”
成国公朱纯臣相对沉稳,但眼神也冷得吓人:“陛下年轻气盛,受那些清流蛊惑,总想着‘中兴’、‘肃贪’,却不知这京营、这九边、这漕运,乃至这紫禁城的每一块砖石,哪一样离得开我们?
离得开我们各家子弟、门生故吏去操持维系?他以为除了几个‘蛀虫’就能焕然一新?笑话!这是要动摇国本!”
“动摇国本?”武定侯郭培民冷笑一声,他掌管着部分京营器械,“我看陛下是被那点‘中兴’的虚名迷了眼,忘了是谁家的祖宗跟着太祖、成祖打下的这江山!刘侨不过是我们放在粮台上的一条狗,狗死了事小,但打狗也得看主人!
今日陛下能默许陆铮杀刘侨,明日是不是就敢动我们在营中的子弟?动我们在漕运上的管事?动我们在盐引、在矿税上的份额?这是要掘我们的根!”
襄城伯李守锜负责部分京畿防务,心思更缜密些,他压低声音道:“诸位,气归气,但陛下今日的态度,强硬中带着算计。他特意提到‘等西南土司兵进京’,这才是关键!他是在等刀把子!等那帮蛮兵到了,有了依仗,怕就不是杀一个刘侨这么简单了!”
此言一出,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爆裂的轻响。一股更深的寒意笼罩了众人。
西南狼兵,凶悍不畏死,且与京中勋贵毫无瓜葛,若真被皇帝握在手里,成为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所以,绝不能坐以待毙!”英国公张维贤终于开口,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英国公浑浊的眼中闪烁着老狐狸般的精光,“陛下要我们‘忍’?哼,我们偏不能让他如愿!他以为罚了陆铮闭门思过,这事就算揭过了?做梦!”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陆铮这条皇帝的恶犬,必须废掉!至少,要让他变成一条无牙的瘸狗,再不能出来咬人!陛下不是想等西南兵吗?那我们就让他等不到!或者,让那些狼兵来了,也无用武之地!”
“老国公的意思是?”徐允祯急切地问道。
张维贤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断其爪牙,废陆铮!陛下护着他?好!那我们就从根子上烂了他!发动所有御史言官,弹劾的奏章不能停!刘侨‘被逼死’只是引子,要深挖!
陆铮执掌诏狱,屈打成招、罗织罪名、贪赃枉法、构陷大臣的‘罪证’,还少吗?找!给老夫挖地三尺地找!找不到?那就‘造’!要‘证据确凿’,要闹得满城风雨,要让他陆铮的名声臭不可闻!
陛下能保他一次,还能在汹汹舆情下保他第二次、第三次?就算陛下硬保,一个声名狼藉、被百官唾弃的锦衣卫指挥使,还能有多大用处?还能随意咬人吗?”
“二、掐其咽喉,乱其根基!陛下想等西南兵?哼,这京畿重地,乃至通往外省的漕运、驿站、粮道,哪条线不在我们手里?
传令下去,各地卫所、漕运节点、驿站,凡涉及西南土司兵过境所需粮秣、船只、车马、驿递,一律‘按章办事’!‘仔细勘合’!‘反复核查’!能拖就拖,能卡就卡!让他们在路上慢慢‘走’!京营这边,九边那边”
张维贤看向郭培民和李守锜,“军饷、器械的‘损耗’、‘延误’,可以适当‘严重’一点了。要让陛下知道,没有我们点头,这朝廷的机器,它转不动!没有我们的人去安抚弹压,这军心,它稳不住!
他不是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吗?那我们就让这‘全身’都动给他看!让他焦头烂额,自顾不暇,看他还怎么有心思去刮骨疗毒!”
“三、惑其耳目,乱其心神!”张维贤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京城内外,流言该起来了。陆铮跋扈专权、意图不轨是其一。更要紧的是陛下身边,怕是有奸佞小人蒙蔽圣听啊!是哪个阁老?还是哪个内侍?
风要吹起来,要吹得陛下疑神疑鬼,让他觉得身边无人可信!让他觉得这朝堂内外,危机西伏!让他夜不能寐!一个心神不宁、疑窦丛生的皇帝,还能有多少精力去对付我们?”
“妙啊!”徐允祯抚掌大笑,眼中满是狠厉,“老国公此计甚高!温水煮青蛙,钝刀子割肉!看他朱由检能撑到几时!”
朱纯臣补充道:“还要盯紧陆铮那厮!闭门思过?哼,他岂会甘心?必会暗中活动,搜罗所谓的‘证据’。他府邸周围,诏狱内外,所有与他有接触的可疑人等,都要严密监视!必要时”他做了个下切的手势,眼中杀机毕露,“让他‘意外’暴毙!畏罪自杀的,可不止刘侨一个!”
张维贤微微颔首:“此是后手。眼下,先按前三条办。记住,我们是‘为国分忧’!是‘规劝陛下’!是‘维护朝廷纲纪’!所有的动作,都要披上这层冠冕堂皇的外衣。让陛下抓不到我们的把柄,却又处处感受到我们的‘分量’!”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大雨,声音如同冰碴:
“朱由检小儿,以为坐上龙椅就能乾坤独断?这大明的天,从来就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想动我们?先问问他祖宗留下的这江山社稷,承不承受得起这份动荡!让他尝尝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滋味!告诉他,离了我们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他这皇帝,坐不稳!”
暖阁内,炭火依旧炽热,但空气却冰冷刺骨。一张无形的大网,伴随着窗外肆虐的风雨,开始向着紫禁城,向着乾清宫,向着那个试图挑战旧秩序的年轻皇帝,以及他手中那把名为“陆铮”的刀,悄然笼罩下去。
勋贵集团的反击,无声无息,却阴狠致命,首指要害。他们要的不是一时的胜负,而是要让皇帝明白,谁才是这帝国真正的主宰者。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更残酷的阶段。
定国公徐允祯看着窗外被风雨模糊的皇宫轮廓,嘴角扯起一丝狞笑:“陛下,您想刮骨?那就先看看,您这把刀,够不够硬,能不能承受得起这‘骨头’的反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