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锦衣卫行辕。
一份份染血的卷宗、一份份详尽的供词、一幅幅描绘刑场惨状的“图说”以及那本还散发着油墨味的《闽案逆犯伏诛录》,整齐地摆放在陆铮面前巨大的书案上。
陆铮独自一人站在阴影里,手指缓缓拂过那册《伏诛录》冰冷的封面。
封面上,是林有德被凌迟前最后的画像,扭曲的面容充满了极致的痛苦。
书页内,详细记录了每一个伏诛者的姓名、官职、罪行、判决及行刑过程,字字如刀,浸透着福建官场的血泪。
陆铮没有看那些血腥的图说,他的目光落在卷宗末尾,关于王振邦的简短附注上:“…身负重伤十三处,尤以肋下、腰腹贯通伤为甚…经延名医竭力救治,月余方脱险境…然脏腑受损过剧,气血两亏,沉疴难愈…恐…恐终身病榻缠绵,再难执刃…”
面具覆盖下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读到“终身病榻缠绵,再难执刃”时,仿佛极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瞬间被更厚重的冰层覆盖。
良久,陆铮走到窗前。窗外,是江南深秋阴郁的天空。他仿佛能透过这千里烟云,看到福州刑场那尚未干涸的血泊,看到悬挂在旗杆上怒目圆睁的头颅。
看到林有德那具在风中摇晃的残骸,更能看到病榻上那个曾经如利刃般锋锐、如今却气息奄奄的身影。
一场风暴似乎平息了。福建的官场被彻底犁庭扫穴,通倭的脉络被连根斩断,沿海的卫所噤若寒蝉。帝国的海疆,似乎暂时获得了喘息。
但这安宁,是用无数叛国者的头颅和无尽忠勇者的鲜血浇灌而成。是王振邦用自己一生的健康和握刀的可能换来的。是陆铮用他特有的酷烈手段,以恐惧和死亡强行铸就的。
“海疆…可暂安…”王振邦那潦草绝笔中的字句,在陆铮心中无声回响。
他缓缓闭上眼。这“暂安”之下,是更深沉的暗流涌动。倭寇未绝,海疆未靖,朝堂的倾轧、地方的蠹虫,如同野草,烧不尽,吹又生。
而帝国的利刃,又折损了一把。
下一次风暴,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更惨烈的方式爆发?下一次,又需要多少头颅和鲜血,才能换来这片刻的、染血的安宁?
陆铮的身影在窗前的阴影中伫立,如同一尊沉默的、染血的石像。窗外,秋风呜咽,卷起几片枯叶,盘旋着落下,仿佛预示着凛冬将至。
海天之间,只余一片肃杀的血色与沉沉的死寂。
崇祯二年,十月,京师,紫禁城。
凛冽的北风卷着黄沙,拍打着紫禁城朱红的宫墙,发出呜呜的悲鸣。深秋的萧瑟与肃杀,笼罩着这座帝国的权力中心。
福建的血腥风暴虽己暂歇,但其掀起的滔天巨浪,正以陆铮的回京为引信,在朝堂之上酝酿着新的激荡。
文渊阁,暖阁。
首辅李标坐在上首,面色沉静如水,指尖却无意识地捻着紫檀念珠。下首几位阁臣,神色各异。
兵部尚书王洽眉头紧锁,户部尚书毕自严则一脸忧色地翻看着福建抄没的逆产清单——数额巨大,却远水难解近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