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在守护一个创新的社会治理项目,现在才明白,他接手的,是一个老人持续了二十多年的、孤独的赎罪仪式。
而那个在墙上用红漆写下“线归你们,名字我记着”的人,ta又是谁?
是逝者的亲人?
是当年的工友?
还是另一个像吴守业一样,背负着共同记忆的知情者?
ta的宣告,与其说是对江临风的挑衅,不如说是对那些试图抹去一切的破坏者的怒吼——你们可以夺走物理的线路,但夺不走我们脑海中的记忆。
就在这时,江临风的手机再次震动,是派去海角市现场勘查的同事发来的信息。
“江队,我们到了。转播站很偏僻,周围荒无人烟。墙上的红漆是新喷的,油漆还没完全干透。我们在信号箱上发现了您说的那张纸条,但有个新情况——纸条是被人用透明塑料膜精心塑封过的,边缘用防水胶粘在铁皮上,保护得很好。看塑封膜的老化程度,至少有十年以上了。这说明,常年有人在维护这个地方。”
常年有人在维护……
江临风闭上眼睛,一个轮廓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这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吴守业不是孤独的。
在他身后,有一个由共同记忆连接起来的、沉默的群体。
他们可能互不相识,散落在南粤的各个角落,像一个个忠诚的守墓人,默默守护着这些承载着名字的线路。
他们不相信官方,不相信系统,只相信这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
清明桥村的杨小满,在电线杆被锯断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报警,而是用自己的手艺,连夜抢修,让“声音不能断”。
海角市的那个神秘人,在发现官方力量介入后,立刻划清界限,宣告自己对“名字”的所有权。
他们都是这个沉默群体的一员。
江临风的“声音档案项目”,无意中闯入了他们的世界。
他的善意和保护,在他们看来,或许是一种入侵和收编。
那个神秘人之所以留下那行字,是在警告江临风不要试图用你的“官方系统”来定义和收容我们的记忆。
这些名字,属于我们。
他再次点亮手机屏幕,看着那张照片。
夜风仿佛穿过手机,带着海边特有的咸腥气息扑面而来。
他忽然明白了周志明所说的“这张网”的真正含义。
它不仅是由铜缆构成的物理网络,更是一个由愧疚、思念、承诺和守护编织而成的人情网络、记忆网络。
破坏者想要切断的是物理的线,而那个“红漆客”要捍卫的,是记忆的线。
现在,江临风和他的“声音档案项目”被夹在了中间。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深夜的冷风吹在脸上。
他知道,抓捕马三,或者申请更多的临时保护令,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他面对的不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或行政阻挠。
他必须找到一种方式,与那个沉默的、充满戒备的守护者群体对话。
他要让他们相信,他不是来掠夺记忆的,而是来加固记忆的。
江临风拿起手机,没有打给任何一个下属,而是翻到了一个几乎从不联系的号码——省厅档案科的老科长,一个快要退休、被公认为“老古董”的人。
“刘科长,深夜打扰。我想请您帮个忙,查一份二十多年前的工程事故卷宗,粤东邮电局,白沙镇七号转播站塔吊侧翻事故。我不要结论,我要完整的、未经删减的原始卷宗,包括所有当事人的口述笔录,尤其是……幸存者的。”
他必须知道,那天,除了逝去的张建国和陈秀英,除了负罪的吴守业,还有谁在场。
风,从不替沉默者撒谎。
但要让风说出全部的真相,你需要先找到所有听得懂风语的人。
而这些人,就藏在那份泛黄的、记录着一切开端的旧案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