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第一场雪,下得小气又刻薄。
城里的怨气,比这天气还要冷。
皇帝南迁时许诺的“与民休息”、“轻徭薄赋”,早就成了一纸空文。
北方的战事,像一个无底的血肉窟窿,每天都在吞噬着钱粮和人命。
为了填上这个窟窿,催缴的税吏比冬天的狼还要凶狠,苛捐杂税的名目,一天比一天多。
百姓的日子,是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难熬。
国师府的院子里,却很安静。
李常青半躺在一张竹制的摇椅上,身上盖着一张厚实的、用云锦缝制的毯子。
雪粒子落在他身上,便悄无声息地化掉了,连一点湿痕都留不下。
他微阖着眼,像是在打盹。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苏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从屋里走了出来。
自从入冬,她己经彻底凝实了。
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影子的虚影,而是成了一个有血有肉、触手温热的“人”。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色襦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着。
她将姜茶放在李常青手边的小几上,轻声说:“相公,天冷,喝口热的暖暖身子。”
李常青“嗯”了一声,没有睁眼。
苏婉便也不再打扰,拿起一把扫帚,开始轻轻地,扫去院子里的雪。
李常青没有睡着。
他只是在感受这种久违的、近乎于凡人的安逸。
几个月下来,他己经渐渐习惯了苏婉的存在。
她会为他打理府里的大小事务,会准备一日三餐,会在天冷时提醒他加衣,会在他看书时,安静地在一旁研墨。
这不像是一个妻子,更像是一种家人。
是一种在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岁月中,一个恰好停留在身边的、温暖的陪伴。
他甚至觉得,苏婉身上的那点烟火气,比这整个金陵城的繁华,都要真实得多。
朝廷上的事情,他懒得去管。
每天都有太监送来前线的战报和朝堂的奏议,他大多看也不看,就丢在一旁。
无非是今天这里打了败仗,明天那里又缺了军饷,大臣们在朝堂上吵成一团,跟一群没头苍蝇一样。
而那把龙椅上的老皇帝周乾,却像是彻底忘了前线的战事。
自从李常青给了他所谓“延寿思路”后,老皇帝便一头扎了进去,再也没召见过他这个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