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听听把“公开选角”的通知贴在工作室门口时,张姐正在给道具清单上的“青铜剑”打叉——那是阿Ke网购的塑料玩具,剑尖还歪着。“娜姐,您这是要学那些大导演搞海选?”她扬了扬下巴,“就咱们这预算,能招来的估计不是刚毕业的学生,就是跑龙套跑成精的混子。”
夏听听没接话,只是把打印好的角色要求往桌上一推:谢安要“藏锋”,眼神里得有惊涛骇浪却表面平静;谢玄要“锐”,少年气里裹着杀气;苻坚要“傲”,哪怕落魄时也带着帝王的架子。这些标准是她对着陆明远的《草木兵》手稿改的,手稿里用红笔批注:“演员的眼睛是镜头的钥匙,钥匙不对,门就打不开。”
选角当天,工作室的楼道挤得像菜市场。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大叔非要试谢玄,说自己“内心住着少年”;两个穿汉服的姑娘为谁更像“东晋仕女”吵了起来;最离谱的是个戴眼镜的程序员,拿着简历说自己“精通淝水之战的战术模拟,演苻坚能自带沙盘”。
夏听听坐在临时搭起的评委席后,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张姐在旁边低声记着名字,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越来越急:“娜姐,要不还是找熟人吧?我认识个话剧团的老演员,演谢安肯定没问题,就是出场费得加五千。”
“再等等。”夏听听的目光落在楼道尽头——那里站着个穿洗得发白衬衫的男生,背挺得笔直,手里捏着张揉皱的报名表,却始终没上前。男生约莫二十岁,眉眼清瘦,睫毛很长,低头时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极了手稿里描写谢玄“少年带剑,锋芒初露”的样子。
“最后一个名额。”夏听听突然开口,朝着男生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过来试试谢玄的台词。”
男生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攥着报名表的手指关节泛白。他走到场地中央,深吸一口气,念出谢玄请缨出战的那段台词:“叔父坐镇中枢,玄愿领八千精兵,直抵洛涧!”声音不算洪亮,甚至带着点青涩,可说到“八千精兵”时,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像出鞘的短刀。
张姐刚想开口说“太年轻”,就被夏听听按住了手。“你叫什么名字?”她问。男生低头看了看衬衫袖口的磨边:“沈砚,刚从电影学院退学。”
“为什么退学?”
“老师说我不会‘演’,只会‘站着’。”沈砚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们要我哭的时候挤出眼泪,愤怒的时候摔杯子,可我觉得……有时候不动比动更有力量。”
夏听听心里“咯噔”一下——这正是她想在谢玄身上体现的特质。原世界的历史记载里,谢玄年轻时屡遭非议,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稳住阵脚,这种“静”里藏着的“劲”,恰恰是沈砚刚才不经意间流露的东西。
“明天来试装。”她没再多问,直接在报名表上画了个勾。沈砚愣住了,捏着报名表的手微微发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选上。
等人群散去,张姐才忍不住念叨:“娜姐,您这也太冒险了!一个退学的学生,连镜头感都未必有,要是砸了……”
“张姐,您还记得《孤城》里那个守城老兵吗?”夏听听打断她,“全程没说三句台词,可他站在城楼上的背影,比任何嘶吼都让人揪心。好演员不是会‘演’,是会‘信’——相信自己就是那个角色。”她拿起陆明远的手稿,翻到某一页,“你看这里,陆明远写‘谢玄的剑永远握在左手,因为他小时候摔断过右臂’,这种细节,只有相信角色的演员才能演出来。”
张姐盯着手稿上的批注,突然叹了口气:“行吧,反正咱们已经在悬崖边上了,多跨一步也未必会摔死。”
当天下午,夏听听带着沈砚去废弃片场试景。阿Ke正在老槐树下调试灯光,见他们来,立刻招手:“娜姐,您快来看看!这树洞里好像有东西!”
树洞被藤蔓缠着,阿Ke用美工刀划开一道缝,里面露出个铁皮盒子。打开一看,全是泛黄的照片:陆明远穿着军大衣在雪山里拍纪录片,抱着摄像机坐在沙漠里啃馒头,还有一张是在这个明代片场拍的——他站在老槐树下,身边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两人手里都拿着《草木兵》的剧本。
“这女的是谁?”张姐指着照片,“看着有点眼熟。”夏听听凑近看,女人的眉眼竟和沈砚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角那颗小小的痣。
沈砚突然开口:“是我姑姑,沈曼青。她以前是话剧演员,五年前突然失踪了。”他的声音发紧,“我退学就是想找她,听说她最后一次露面,就是在这个片场。”
空气瞬间凝固。夏听听想起手稿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有一行极淡的铅笔字:“曼青说,谢安的从容是装的,他每晚都在书房哭。”
“你姑姑……也演过谢安?”她艰难地开口。沈砚摇摇头:“她演的是谢安的夫人,一个剧本里没名字的角色。姑姑说,这个角色才是最懂谢安的人,她知道他什么时候在笑,什么时候在发抖。”
阿Ke突然“啊”了一声,指着铁皮盒子底层:“这是什么?”那是张被照片压着的纸条,上面用钢笔写着:“七月初七,槐树下,带《草木兵》来。”字迹和手稿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墨迹已经发黑,像是放了很多年。
今天正是七月初六。
夏听听的指尖划过纸条上的日期,突然觉得背后的老槐树像在盯着自己。风穿过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竟真像有人在低声哭泣。
“明天别来了。”张姐突然拽住沈砚的胳膊,“这地方邪门得很,你姑姑失踪说不定就跟这儿有关。”沈砚却摇了摇头,眼神异常坚定:“我要留下来。姑姑的日记里写过,她想拍一部‘让历史活过来’的戏,这部《淝水之战》,或许就是她没完成的心愿。”
夏听听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想起自己穿书前的那个夜晚——她窝在沙发里看一部烂片,边吃薯片边骂编剧没脑子,当时绝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一个异世界的故事拼尽全力,甚至卷入一场跨越五年的谜团。
“阿Ke,把所有设备都搬到树底下。”她突然开口,“今晚我们不回去了,就在这儿改剧本。”张姐刚要反对,就被她按住肩膀:“张姐,你难道不想知道,陆明远和沈曼青到底发现了什么?”
夜幕降临时,老槐树下亮起了临时扯的灯泡。夏听听摊开剧本,沈砚坐在对面,偶尔念几句谢玄的台词,声音在寂静的片场里格外清晰。张姐煮了泡面,阿Ke抱着摄像机,镜头对着晃动的树影。
凌晨两点,夏听听改到谢安收到捷报的段落,突然停住笔——陆明远的手稿里写“谢安把捷报往袖子里藏,手指被纸边划破了也没察觉”,而沈砚刚才念台词时,左手无意识地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和手稿里的细节惊人地吻合。
“你怎么知道这个动作?”她抬头问。沈砚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就是觉得……他应该这样。”
就在这时,阿Ke突然指着摄像机屏幕,声音发颤:“娜姐,你看!”屏幕里,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晃动,竟慢慢聚成一个人形,正弯腰看着他们的剧本。
夏听听猛地回头,树影依旧是树影,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轻轻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