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这位忧国忧民的诗圣,此刻正因首言进谏触怒肃宗和李辅国,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虽尚未离京,但己失宠),满腔郁愤无处宣泄。
当他看到那片写着“哀江头”的旧纸片时,浑身剧震!
《哀江头》!
那是他不久前在长安沦陷后,潜行至曲江边,目睹昔日皇家园林的破败,感怀国破家亡、物是人非而作的一首诗。
诗中充满了对盛世崩塌的哀悼,对故都的眷恋,对百姓苦难的同情,更隐晦地流露出对统治者(玄宗)昔日骄奢的批判与对现状的迷茫。
“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太上皇怎么会知道这首诗?
又为何单单点出此诗?
是在感同身受?是在忏悔?
还是在暗示什么?
杜甫握着纸片的手在颤抖。
他联想到太上皇如今的处境,联想到肃宗朝廷的猜忌与李辅国的专权,联想到回纥的贪婪,一股巨大的悲悯与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太上皇再有过错,也曾开创盛世!
如今沦为阶下囚,其情可悯!而灵武新朝,似乎也并未带来真正的希望!
他没有首接回应,也无法回应。
但他那支如椽巨笔,却因这无声的触动,更加深沉。
他笔下流淌的诗句,如《悲陈陶》、《悲青坂》、《春望》,更加真实地描绘着战争的惨烈、百姓的苦难、家国的忧思。这些诗句,在灵武的文人士子中悄然流传,如同一股无声的暗流,冲刷着肃宗朝廷刻意营造的“中兴”幻象。
诗中虽未明指太上皇,但那深沉的家国情怀和对盛世的追忆,无形中为那位被“遗忘”在行宫深处的老人,笼上了一层悲情的色彩。
人们开始私下议论:
太上皇固然有错,但落得如此下场,是否也太过凄凉?肃宗如此猜忌功臣,倚重宦官,真的能再造大唐吗?
这股无形的舆论压力,虽然微弱,却如同野草,在肃宗和李辅国严密的控制下,悄然滋生。
它不能改变什么,却能微妙地影响着人心向背,尤其是那些尚未完全被李辅国笼络的文臣和部分将领。
李隆基通过高力士收集到的只言片语,得知了杜甫诗作的流传和士林间微妙的议论。
他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极深的算计光芒。
“悠悠之口亦可杀人亦可救人”
“朕不需要他们为朕翻案只需要他们记住朕还活着!记住这个朝廷并非铁板一块!”
他继续蛰伏,继续扮演着那个昏聩垂死的老人。
每日艰难地吞咽着粗粝的粟米粥,忍受着催吐净毒的痛苦,承受着毒药对身体的蚕食。他将所有的精神,都用来感知外界的风吹草动,尤其是——安庆绪弑父的消息!
他知道,安禄山的死期将近。
那将是灵武囚笼的第一道裂痕。
他必须在那道裂痕出现的瞬间,用这残躯仅存的力量,将裂痕撕开,变成通往生天的缝隙。
为此,他需要郭子仪、李光弼心中那一丝尚未熄灭的旧日情分和忠义,需要回纥叶护那贪婪的野心能被巧妙利用,更需要肃宗朝廷内部因猜忌而生的裂缝。
灵武的深秋,寒意刺骨。
行宫静室中,一个垂死的老人,用最深的隐忍,织着一张无形的大网。
网罗着文人的悲悯,网罗着将领的隐忧,网罗着回纥的贪婪,更网罗着叛军内部必然爆发的血腥风暴。
他像一截即将燃尽的朽木,内部却蕴藏着最后、也是最危险的炭火,只待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