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大营,瞭望台上。
寒风如刀,卷着雪粒子抽打在李隆基枯槁的脸上。
他裹着厚重的裘氅,身形在风中摇晃,仿佛一株随时会被折断的老竹。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胸腔,每一次都带出压抑不住的、令人心惊的闷响。
高力士忧心如焚地为他拍背,触手所及,那嶙峋的脊骨硌得人心头发慌。
小顺子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上高台,手中紧紧攥着那份染血的灵武密报,脸上泪痕与冻出的鼻涕混在一起,声音因激动和悲痛变了调。
“大家!灵武…灵武急报!城破了!郭元帅、李元帅成了!李帅和杜工部都救出来了!伪帝和李辅国…从耗子洞里跑了!陈义…陈义将军他…”
小顺子哽咽得说不下去,只是将密报高高举起,身体因哭泣而剧烈颤抖。
李隆基浑浊的目光落在小顺子高举的染血绢帛上,又缓缓移向他那张悲痛欲绝的脸。
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伸出枯瘦如柴、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按在小顺子因哭泣而耸动的肩上。
那手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碎的安抚力量。
“小顺子…莫哭…”
李隆基的声音嘶哑微弱,被寒风撕扯得几乎听不清,“陈义那孩子…是好样的…没给陈玄礼…丢脸…”
提到陈玄礼,这位在马嵬坡最终选择站在他身边、却又亲手逼死杨贵妃的龙武大将军,李隆基眼中掠过极其复杂的痛楚与追忆。
他接过密报,手指摩挲着“陈义殉国”那西个刺目的字迹,动作缓慢而沉重。
良久,他才抬起眼,望向灵武的方向,又仿佛穿透了时空,望向马嵬坡那个血色黄昏。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入骨髓的疲惫和苍凉:
“传朕旨意…”
“追赠陈玄礼为太尉、忠烈公,食邑千户,享受郡王葬礼规格,陪葬泰陵(玄宗预建陵寝)。
“追赠陈义为冠军大将军、云麾将军、忠勇侯,食邑八百户。灵牌…送入凌烟阁。”
“查其家眷亲属…厚恤之。若有子侄,朕…亲为教抚。陈氏一门忠烈,两代殉国…是朕…亏欠他们良多…”
最后一句,轻若叹息,却重逾千钧,充满了迟暮帝王对忠魂的愧疚与哀荣。
高力士和小顺子早己泣不成声,重重叩首领旨。
李隆基的目光转向营外。
远处,鱼朝恩十五万大军的营盘依旧如铁灰色的巨兽匍匐,旌旗猎猎,鼓角时鸣,似乎仍在维持着围攻的态势。
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一些异样:营中巡弋的队列似乎有些散乱,几处营门进出的频率异常频繁,甚至隐隐传来一些争执的喧哗。
斥候的密报也证实了这一点:灵武剧变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鱼朝恩大军中蔓延,军心己如沸水,恐慌、迷茫、各自算计的暗流汹涌澎湃。
“鱼朝恩…”
李隆基嘴角扯出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那是一种洞悉人性弱点后的疲惫了然,“他骑虎难下了…攻,朔方有备,且师出之名己失其正;退,肃宗遁走,灵武己入我手,他这‘讨逆’大总管,岂不成了无根之萍、天下笑柄?”
他顿了顿,眼中那两簇幽暗的火光再次燃起,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断。
“高力士,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