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鱼袋的余温尚在腰间,李豫却并未在行宫的暖阁中耽于新得的荣耀。
他深知,祖父的目光无处不在,一丝懈怠都可能前功尽弃。
正月初八,年节的气氛被太原的烽火和朝堂的肃杀冲得七零八落。
李豫换上寻常富家公子的锦袍,仅带两名精干的便装护卫,悄然出了行宫偏门,融入灵武城残破却依旧喧嚣的街市。
他需要亲眼看看这座临时都城的真实脉搏。
听听升斗小民的街谈巷议——这远比坐在深宫听那些粉饰太平的奏报更有价值。
寒风卷着雪沫,刮得人脸颊生疼。
街道两旁,新糊的春联在风雪中瑟缩,残留的爆竹碎屑被踩进泥泞。
粮店前排着长长的队伍,面黄肌瘦的妇人紧紧攥着手中可怜的几个铜钱,眼中是深深的忧虑。
偶尔有运送军械辎重的车队碾过冻硬的街道,引来一片压抑的避让和低语。
战争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豫沉默地走着,眉头微蹙。
民生凋敝,物资匮乏,军需转运的压力巨大…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难题。
他正思索间,一阵与这肃杀气氛格格不入的喧闹声浪,夹杂着刺鼻的廉价脂粉香和酒气,从前方的巷口飘来。
抬眼望去,一座挂着“醉春楼”幌子的二层小楼灯火通明,虽无长安平康坊的豪奢,在这战时的灵武城却也算得上一处“销金窟”。
门口几个穿着单薄艳俗衣裙的女子正强颜欢笑地招揽着客人,冻得瑟瑟发抖。
他发现,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摇摇晃晃地从楼里勾肩搭背地走出来!
正是他的几个堂弟,越王李系的儿子李僩、李偕,还有几个宗室旁支的纨绔子弟。
他们个个面红耳赤,步履虚浮,衣襟上沾着酒渍,显然刚刚在里面“尽兴”了一番。
“哈哈哈,僩兄,方才那小桃红…啧啧,腰肢软得像水蛇…”
“还是偕兄豪气!一掷千金!那老鸨的脸都笑开花了!”
“嗐!值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知道明天史贼的刀子会不会砍到脖子上!及时行乐,及时行乐啊!哈哈哈…”
刺耳的笑谈,轻佻的言语,如同滚烫的油泼在李豫心上。
太原将士在浴血奋战,史思明的铁蹄在城外虎视眈眈,多少百姓挣扎在饥寒交迫的死亡线上。
而这些天潢贵胄,帝国的血脉,竟然在国难当头之时,于这等污秽之地寻欢作乐。
挥霍民脂民膏,还说出如此麻木不仁、动摇军心的混账话!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从脚底首冲顶门!
李豫的脸色沉了下来,比这塞外的风雪还要冷冽。
他大步上前,挡在了这群醉醺醺的宗室子弟面前。
“几位王弟,好雅兴啊!”
李豫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凛冽的威压,瞬间压过了他们的喧哗。
李僩、李偕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怔,醉眼朦胧地抬头,待看清是李豫时,酒意顿时醒了一半!
眼前这位,己不是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甚至有些边缘化的广平王了。
他是皇太孙!
是陛下亲口册立、今日朝堂上还大出风头、深得圣眷的李豫!
“太…太孙殿下!”
几人慌忙松开彼此,手忙脚乱地整理衣冠,酒气混着惶恐,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