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脚步虚浮,每一次挪动都仿佛耗尽了力气。
那日含元殿上喷血的帝王威仪,此刻只剩下一个被伤痛和心力交瘁彻底掏空的垂暮老人躯壳。
他就这样走到榻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喘着气,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复杂难明地落在杨清瑶脸上。
那酷似玉环的轮廓,在病弱和幽禁的苍白中,少了几分刻意的模仿,多了几分真实的脆弱。
杨清瑶的心跳骤然失序!
恐惧、怨恨、一丝莫名的悲凉无数情绪瞬间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想低头,避开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身体却僵首得动弹不得。
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目光的审视,如同等待最终的审判。
李隆基看了她很久,久到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
他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扫过她裹着白布的肩头,最终,落在她枕边那支染着暗褐色血渍的素银梅花簪上。
簪头那朵被玷污的梅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是质问?是愤怒?还是
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这张酷似的脸而起的复杂情绪?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极其疲惫地、深深地看了杨清瑶一眼。
那眼神里,有冰冷的审视,有洞悉一切的了然,有挥之不去的厌弃,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悯?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依旧是那缓慢而虚浮的脚步,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向殿门。
貂裘厚重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那么孤独,那么脆弱,仿佛随时会消散在这无边的压抑之中。
只有那偶尔压抑不住的、低沉的咳嗽声,在死寂的殿内回荡,昭示着这具躯壳里残存的生命力。
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杨清瑶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虚脱般瘫软下去。
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她大口喘息着,目光茫然地投向那扇紧闭的殿门。
刚才那一眼那包含了太多她无法理解情绪的一眼,比任何酷刑拷问更让她心胆俱寒。
枕边的梅花簪冰冷依旧,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这枚弃子的命运。
紫宸殿方向,似乎隐隐传来郭子仪告退时铠甲铿锵的声响。
而幽禁的偏殿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那支染血的簪子,在昏暗中散发着不祥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