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东宫,更深露重。
白日里紫宸殿的刀光剑影、江南江北的烽火狼烟,此刻都被隔绝在这方寂静的书斋之外。
窗棂半开,料峭的春寒裹挟着庭院里那株红梅的冷香,无声地侵入。
李豫独自一人立于案前,并未点灯。
清冷的月华透过窗纸,为他玄色的常服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边,更衬得身形孤峭。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物——正是那支素银梅花簪。
冰凉的簪体己被他掌心的温度焐热,簪头那朵小巧精致的梅花在幽暗中泛着微弱的、固执的光泽,如同他心底深处那点不肯熄灭的念想。
珍珠沈珍珠!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日夜烙烫着他的心。
彭原城破,肃宗伪朝覆灭,他第一时间便遣出最精锐、最心腹的“夜不收”,手持珍珠的小像。
翻遍了彭原行宫的每一寸角落,拷问了每一个可能知晓内情的俘虏——从李辅国的心腹太监到肃宗病榻前侍奉的最后一任宫人。
然而,结果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
没有尸首,没有囚禁的痕迹。
甚至没有关于她去向的任何有效线索!
她就像一缕青烟,在肃宗势力崩塌的混乱漩涡中,彻底消散了。
这太诡异了!
一个曾经的太子良娣,一个身份敏感、容貌出众的女子,怎可能消失得如此干净利落?
除非是有人刻意抹去了她的存在!
李豫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簪尖几乎要刺破他的掌心。是李辅国!
那个阉狗在覆灭前最后的疯狂报复?
他完全做得出!
是张良娣(张皇后)?
那个妒火中烧的女人,绝不会容忍珍珠的存在!
还是祖父?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理智。
不不会的祖父虽冷酷,但不至于对一个弱女子下手可帝王心术,深如渊海,谁能保证?
“来人!”
李豫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斋中响起,低沉、冰冷,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殿下。”
“传令给崔器。”
李豫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锁着手中的银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动用他刑部所有的暗桩、线人、密探!给孤查!掘地三尺也要查!目标:沈氏珍珠!范围:从彭原到灵武,从蜀中到江南,所有可能与她有过接触的人,所有可能藏匿她的地方!重点:肃宗伪朝覆灭前三个月内,所有关于她的记录、行踪、传言!尤其是李辅国、张良娣最后接触过的人!”
“诺!”
黑衣人没有丝毫迟疑,身影一晃,再次融入黑暗。
李豫缓缓转过身,走到窗前。
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浸在清辉中,一半沉在阴影里,如同他此刻分裂的心境。
那冷峻的、属于未来帝王的刚硬线条下,是无法掩饰的焦灼与深入骨髓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