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紫宸殿的喧嚣被一道来自东南、字字泣血的加急军报彻底撕裂。
那份用粗劣麻纸写就、边角沾染着暗褐色污迹的文书。
被高力士用颤抖而嘶哑的声音念出时,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殿内所有人的心脏:
“臣张巡、许远,泣血百拜阙下:”
“睢阳绝地,粮尽援绝,己逾旬月!城中雀鼠罗掘俱尽,树皮、草根、鞍鞯、皮甲皆己煮食!士卒饥病交加,扶矛方能立,挽弓己无力!”
“贼酋尹子琦,驱民填壕,昼夜环攻不休!云梯如林,冲车撼城!我军凭残垣断壁,以沸油、金汁、残砖断瓦拒之,贼尸枕藉城下,血流成渠!然贼势如潮,昼夜不息!”
“南将军(南霁云)率死士三十,冒死突围,赴临淮贺兰进明处求援。贺兰拥兵自重,宴饮作乐,拒不发兵!南将军愤而断指明志,泣血而归!今仅余八人回城”
“城中百姓,易子而食,析骸而爨!臣等心如刀绞,然为阻贼兵南下江淮,保社稷一丝命脉,不得不忍看苍生泣血,坐视人间地狱!”
“今唯余老弱残兵不满千,矢尽刃折,然睢阳城头,大唐旗号犹在!臣等誓与此城共存亡!唯望陛下念东南半壁生灵,速发援兵!若睢阳不守,则江淮门户洞开,贼锋首指江南!天下危矣!陛下!天下危——矣——!”
高力士的声音最终化作哽咽,老泪纵横。
殿内死寂得如同坟墓。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绝望气息,仿佛睢阳城头的硝烟和金汁的恶臭己穿透千里,弥漫于此。
群臣面色惨白,有人掩面不忍卒听,有人身体微微摇晃,几欲晕厥。
李隆基枯坐在御座之上,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被风干的泥塑。
只有那双深陷眼窝中剧烈收缩的瞳孔,暴露了他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
他眼前仿佛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
残破的城垣下堆积如山的尸体,饿得形销骨立、眼窝深陷的士兵拄着长矛如同骷髅,百姓绝望的眼神,易子而食的惨剧
而这一切的坚守,只为阻挡叛军铁蹄踏向富庶的江淮!
只为给他这个远在灵武的帝王,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贺兰进明!”
李隆基的牙关猛地咬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一股暴戾的杀意如同火山般在胸中爆发!
拥兵自重!见死不救!
坐视睢阳化为炼狱。
此獠该千刀万剐!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立斩贺兰”的旨意!
然而,就在这焚心怒火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御案一角——那里压着刘晏昨夜送来的密报,关于江南永王李璘正加紧封锁长江、煽动山越、江南世家摇摆不定的最新动向!
也压着河阳前线郭子仪、李光弼再次告急、请求增兵增粮的泣血奏章!
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现实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杀贺兰?容易!
一道圣旨而己。
可杀了之后呢?
临淮大军谁来统领?
是否会引发更大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