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行宫的偏殿里,熏风细细,带着塞外初夏难得的温软,卷动着垂落的竹帘。
空气里浮动着清苦的药香,混杂着一缕若有似无、沁人心脾的冷梅幽芳。
李隆基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茵的胡床上,微闭着眼。
他褪去了沉重的帝王冠冕,只着一身素色常服。
花白的发髻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着,连日来因睢阳战报和江南乱局而紧锁的眉宇,此刻难得地舒展开几分。
案几上摊着数份墨迹犹新的《灵武新报》。
李白那篇恣肆汪洋的《讨永王檄》占了整整一版,杜甫新写的《悲陈陶》字字泣血,岑参的《轮台歌》则带着边塞的金戈铁马之声。
一只素白、微凉的手,正力道适中地按揉着他僵硬的肩颈。
那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带着抚琴多年磨出的薄茧。
此刻却异常灵巧地在紧绷的筋肉间游走、揉捏、点按。
力道透入肌理,带来一阵阵酸胀过后的奇异松快。
“陛下肩井穴淤塞得厉害。”
一个清泠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玉磬轻击,正是梅妃江采萍。
她一身半旧的素罗宫装,不施粉黛。
只鬓边簪着一小朵新摘的玉蕊白梅,越发衬得人如寒玉,气韵孤清。
她指尖精准地压在一个酸痛点,轻轻旋揉。
“想是连日批阅奏报,案牍劳形所致。妾身新调了安神的药枕,里头加了柏子仁、合欢花,还有陛下喜欢的冷梅花瓣,晚间歇息时或可一用。”
李隆基喉间发出一声模糊舒适的喟叹,紧绷的肩背肌肉在那双妙手之下一点点松弛下来。
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在案头那架古朴的“九霄环佩”琴上。
这曾是他与梅妃开元盛时琴瑟和鸣的见证。
如今也随着主人,从繁华的长安流落到了这朔方苦寒之地,琴身光泽依旧温润。
如同梅妃眼中沉淀了乱世风霜却未曾熄灭的清辉。
“难为你了,采萍。”
李隆基的声音带着一丝久居高位者少有的温和与疲惫。
“这灵武苦寒,不比长安。还有你调的药枕,倒成了朕这垂老之躯,在这乱世漩涡里,难得能抓住的一点熨帖。”
梅妃手下未停,清冷的眉眼在提及旧物时也柔和了一瞬:
“琴在,故园便在心中。陛下心系万民,宵衣旰食,妾身不过尽些微末之力罢了。只是…”
她指尖在李隆基后颈一处尤其僵硬的筋结上稍稍加重了力道。
“忧思伤脾,怒易伤肝。陛下还需善加珍摄龙体才是。江南有刘晏持天子剑坐镇,又有李太白檄文如剑,动摇贼胆,陛下不必过于忧心。”
提到江南和刘晏,李隆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又蹙了一下,但旋即被肩颈处传来的舒适感压了下去。
他正待开口,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伴随着内侍监高力士那特有的、带着一丝尖利焦虑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