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村那辆满载着良种化肥的卡车,沉甸甸地开过来,把下河村每个人的心气儿都给压垮了。
人心,彻底散了。
马四领着人从城里空手而归,那股子颓丧劲儿,被隔壁村的喜气一冲,立马就变成了淬了毒的怨气。
他跳上村口那块大石头,指着隔壁村的方向,嗓子都喊劈了。
“看见没!”
“都他娘的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那叫良种!那叫化肥!那叫跟着国家走,吃饱饭!”
他猛地转过身,一双眼睛红得吓人,刀子似的刮过底下每一张煞白的脸。
“再看看咱们!”
“跟着一个老东西,又是挖河泥,又是烧野草!”
“人家马上就要下种了,咱们呢?地里连根毛都没有!”
这话,句句都戳在人心里最软也最怕的地方。
张婶子站在人群里,手脚冰凉。
她哆嗦着手,伸进怀里,摸到了那用布包着的一小撮草籽。
那是她最后的指望了。
要不……偷偷撒到陈大娘那片怪地里试试?
她刚往人群外挪了半步,就被旁边的男人一把死死拽住胳膊。
“你疯了!跟着她一块死吗!”
男人压着嗓子骂。
她男人在旁边咳得撕心裂肺,家里那点存粮,早就见了底。
听着自家男人的咳嗽声,再想想家里空空的米缸,张婶子一哆嗦,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真是昏了头,怎么就信了那老太婆的邪!
“马四哥说得对!”
一个汉子憋不住了,红着眼吼了出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
“再跟着她,咱们全家都得饿死!”
“对!不能再等了!”
“咱们也去找高副局长!去认错!去求他给条活路!”
人群彻底炸了锅。
又有几户人家,当着所有人的面,从老支书那边,走到了马四的身后。
老支书看着这一幕,捏着烟杆的手抖个不停,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跟堵了团烂棉花,想骂,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是啊,拿什么说?
人家有良种,有化肥,有指望。
他们呢?
只有一堆臭烘烘的河泥,和那个老太太一句轻飘飘的“等”。
夜里,老支书一宿没合眼,天刚蒙蒙亮,就摸到了陈秀英家的院门口。
他心里堵得跟塞了块石头似的,一肚子话,到了门口反倒不知从哪儿说起了。
院门没关,虚掩着。
陈秀英就坐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拿着根纳鞋底的锥子,一下,一下地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