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芬的脸,从涨红到煞白,血色一点点褪尽,只剩下死人般的灰败。
她提着那个空筐,被全村人的目光剥得体无完肤,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仓皇逃窜。
可她不死心,又硬着头皮去敲第二家,第三家……
结果全都一样。
要么是“砰”的一声闭门羹,要么就是隔着门板传来的、淬了冰的嘲讽。
“我说刘芬啊,你家要是真缺那口吃的,跟嫂子说一声,给你家一口剩饭也行,可千万别干这丢祖宗脸的事儿啊!”
“就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净学些下三滥的营生?”
不出半个钟头,“陈家大房要去掏全村的粪坑”这个消息,就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大柳树村的犄角旮旯,成了今天开年最大的笑话。
正在河边假模假样洗衣服的周兰,耳朵尖着呢,当然也听见了。
她正跟几个婆娘“砰砰”地捶打衣服,一听这消息,乐得手里的棒槌都差点飞出去。
她猛地直起腰,使劲捶了捶后背,嗓门提到最大,唯恐周遭有人听不见。
“看见没?我就说那老不死的发癫了!”
她一脸“老娘料事如神”的德性,对着旁边的人撇嘴。
“好好的阳关道不走,非要去跟屎尿打交道,我看他们家不是祖坟上冒黑烟,是祖坟让人给刨了,中邪了!”
旁边一个胖妇人立马搭腔:“可不是嘛,放着好好的地不种,去折腾那片盐碱地,现在还满世界掏牛粪,脑子叫驴踢了。”
周兰得意地“哼”了一声,手里的棒槌捶得“砰!砰!砰!”山响,好像要把心里的舒坦劲儿全给捶出来。
“想不开?我看他们是脑子全坏掉了!等着吧,有他们哭爹喊娘的时候!”
刘芬红着一双兔子眼,提着空得能养鱼的篮子,魂不守舍地飘回了家。
院子里,陈建国已经拉回来一车绿油油的芦苇,正拿着柴刀“咔嚓咔嚓”地劈砍着,码得整整齐齐。
他一抬头,就看见媳妇那副丢了魂的样子,眼神再落到那个干净得能当饭碗的粪筐上,攥着柴刀的手背,青筋都爆了起来。
他手里的刀顿住了,胸口堵得慌,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又闷又胀。
“咋了?”
他一开口,嗓子干得冒烟,声音又哑又涩。
刘芬嘴一瘪,那眼泪再也绷不住,“唰”地一下就滚了下来。
她把筐往地上一扔,捂着脸蹲了下去,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拼命挤出来。
“没……没这么丢过人……”
“我活了这大半辈子……都没这么丢人现眼过……”
她活了四十多年,头一回尝到,人的唾沫星子,真能把人活活淹死。
陈建国“哐当”一声扔了刀,走到她身边,伸出粗糙的大手,笨拙地一下下拍着她的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胸膛里那股火烧得五脏六腑都疼。
气那些碎嘴的婆娘,更恨自个儿没本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媳妇儿受这天大的委屈。
傍晚,日头歪歪斜斜地挂在山边,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陈念带着一身尘土和疲惫回了家。
她的小背篓里,装着一小包血红的黏土,还有些烂得不成样子的枯枝败叶。
一进院子,她就看见了这要死不活的一幕。
她娘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爹杵在一旁,僵着身子,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