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天色灰败,又脏又旧。
陈家大房一家子,早就摸黑开干了,一个个蹑手蹑脚,院子里听不见半点人声。
整个院子死寂一片,只听得见衣服摩擦的“悉悉索索”声,还有那刻意压低的脚步。
陈建国“唰”地扛起磨得锃亮的镰刀,脚下生风,头都不回,直奔村西那片要命的芦苇荡。
那背影,在晨雾里又硬又倔。
陈念也麻利地背上她的小背篓,里头揣着两块能硌掉牙的红薯干和一筒水。
她要去的是后山。
那鬼地方,除了砍柴的,村里人谁没事往那儿钻。
而最难、最丢人的活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大儿媳刘芬的肩上。
她得把全村都溜达一遍,去各家茅坑边上,收那些牛粪蛋子和灶膛里的草木灰。
刘芬这女人,老实了一辈子,脸皮薄,跟谁都没红过脸。
这会儿,她在自家院门口来回踱步,脚下都快踩出条沟了。
手心里的汗把篮子把手浸得滑不溜手。
她把这辈子攒的勇气全提溜起来,一咬牙,一跺脚,终于抬手敲响了第一家邻居的门。
真他娘的倒霉。
开门的偏偏是村里有名的大喇叭,王婶子。
王婶子顶着一头鸡窝,睡眼惺忪地拉开门,“哈——”地打了个哈欠,一股隔夜的酸臭味差点把刘芬熏个跟头。
“谁啊!天不亮就敲门,奔丧呢?!”
当她看清是刘芬,再斜眼一瞟她手里那空荡荡的粪筐时,那双三角眼里先是迷糊,随即迸出看好戏的精光。
刘芬一张脸“腾”地就红透了,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王……王家嫂子……俺……俺就想问问,你家……有没有不要的牛粪和草木灰……”
话音还没落利索,王婶子怪叫一声,猛地往后蹦开老远,还特夸张地捏住了鼻子。
她那嗓门又尖又利,简直能把村东头的老母鸡给吓得提前下蛋。
“哎哟我滴个亲娘嘞!刘芬!你这是穷疯了还是人疯了?”
“大清早的不去挣工分,跑来我家门口掏大粪?”
“你们老陈家这是不过日子了,改吃屎了?!”
这话又刁又毒,字字是针,根根淬了毒,全扎在刘芬心窝子上。
王婶子还不算完,双手往水桶腰上一叉,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这该不会是你们家那个金疙瘩孙女想出来的馊主意吧?”
“我可听说了,那丫头片子精得跟个猴儿似的!别是书读傻了,教你们全家跟屎尿屁过日子!”
“滚滚滚!快滚!别把我家的地都给熏臭了!晦气玩意儿!”
王婶子“砰!!!”一声把门甩上,震得门板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她那毫不遮掩的叫骂声,一下就砸破了清晨的死寂。
“吱呀——”“吱呀——”
四邻八舍的门,不约而同地开了一条缝,一颗颗脑袋从门缝里钻出来,东张西望,对着窘迫的刘芬指指点点。
那些目光,有好奇,有鄙夷,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