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与不沉,结局……已然定下!
那滔天的悲愤被这冰冷的现实硬生生憋了回去!
如同火焰被投入冰海深处。
他的眼神从疯狂的燃烧,骤然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一种抽离了所有情绪的、深不见底的沉静。
这沉静甚至比他刚才的疯狂更为骇人!
他僵硬地抽回了被郭芙蓉和白展堂扶着的手臂,动作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自己那沾满污泥、草屑、蒜皮和干辣椒粉的破碎深衣,仿佛那是他仅存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做得很慢,每一个褶皱都要抚平,每一个污点都试图抹去。
然后,他抬起右手——那只曾写下《离骚》、曾指点江山、曾绝望地抓向胸前污物、此刻沾满秽迹的手——径直越过挡在晏辰身前的阿楚,没有一丝颤抖,但坚决得像一把出鞘的匕首,精准地指向了晏辰外套口袋里露出的那半截泛着冰冷光泽的平板金属角!
“汝……”屈原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是粗砂在打磨朽木,干涩空洞得没有一丝活气,“……后世镜海。借吾……一窥。”
没有哀求,没有愤怒,更像是一个不容置辩的、来自地狱深处的命令。
那双沉静的眼睛深处,唯一跳动的,就是两小簇扭曲而骇人的、对“后世评说”的极致偏执!
阿楚瞳孔微缩,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撤保护通讯器。
“好。”晏辰清冷的声音异常清晰地响起,打断了阿楚的犹豫。
阿楚霍然看向晏辰,眼中满是惊诧和不解。
铁蛋的扫描灯无声地亮了一下,扫描着屈原的精神状态:“老板,目标精神力场高度异常!认知边缘波动!危险评估等级——”
晏辰没看阿楚,也没看铁蛋,只是抬手示意他们别动。
她直接往前一步,迎着屈原那只固执伸出的、还沾着污迹的手,面对面地站定,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浑浊眼底那扭曲燃烧的灵魂火焰。
她手腕一翻,干脆利落地从口袋里抽出那块轻薄却集合了无数未来科技的金属平板,摊开在自己掌心,屏幕并未解锁,依旧暗着。
“想看后世?”晏辰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凌碰撞,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膜上,“可以。先让我看点东西。”
她没有把平板递过去,而是话锋陡然一转,“你,《山鬼》第三行,‘既含睇兮又宜笑’——那个‘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是看?是媚眼?还是藏着什么别的机关?说!”
最后一个字,带着咄咄逼人的力量!
这问题问得太过跳跃、太过刁钻!
就像在千军万马对垒时,突然有人跳出来问先锋大将铠甲上某粒纽扣是什么材质!
整个客栈大堂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所有人都被晏辰这莫名其妙的一招弄懵了!
郭芙蓉眨了眨眼,看看晏辰又看看屈原,一脸茫然:“这…这唱的是哪出?”
李大嘴挠着后脑勺,小声问旁边同样迷惑的白展堂:“白…白大哥,‘睇’是啥玩意儿?能吃吗?”
连佟湘玉都暂时忘了大堂的狼藉,好奇地探着脖子。
连一脸悲壮、做好了面对暴风骤雨心理准备的司马迁,都被这风马牛不相及的奇峰突起弄得一怔,下意识地捋着自己没有的胡须思考起来:“《山鬼》之篇……‘睇’字确有深意……晏姑娘此问何解?”
正沉浸在巨大悲情中酝酿着惊世悲绝一幕的屈原本人,也被这猝不及防的、关于某篇诗词中某个字眼具体释义的考究问题,当头砸了个正着!
如同汹涌的江河奔腾到悬崖边准备纵身一跃时,脚下突然被丢了几块不起眼的小鹅卵石打滑。
他脑中那根绷紧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断的、充满了“千年怨恨”、“身败名裂”、“后世评说”、“以死明志”的神经之弦,被这轻飘飘又极其具体刁钻的“学术问题”硬生生岔开了!
那根弦被狠狠别了一下,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近乎破裂的嗡鸣!
屈原猛地张大了嘴巴,脸上狰狞的神情僵住了,眼神里那团扭曲燃烧的灵魂之火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冷水泼上,疯狂地摇曳、收缩、变形!
一时之间,“沉江”、“控诉”、“后世”这些宏大叙事竟然卡壳了!
大脑皮层某个掌管具体语言文字解析的区域被强行启动运转!
他喉咙里发出被掐住脖子般的“咯…咯…”声,所有悲愤的词句像是被无形的网困住,卡在胸腔里上下不得!
他瞪着晏辰手里的平板,再看看晏辰那冷静得可怕、透着“你今天不说清楚这个字别想碰屏幕”意味的眼神,那只伸出的、索要“后世镜海”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