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院门又被叩响。
进来的是个和尚。看着约莫五十岁,穿着半旧僧衣。他合十行礼:“阿弥陀佛。贫僧罗护罗,奉旨充任使团译语。”
沈瑜眼睛一亮,仁宗效率不低。他起身回礼:“有劳大师。此去大理,言语不通,全仗大师鼎力。”
罗护罗微微一笑,带着天竺口音的官话很清晰:“沈檀越客气。贫僧早年云游天竺,吐蕃,后寓居大理羊苴咩城崇圣寺十余载,于梵语,吐蕃语,大理白蛮(白族先民)语,乌蛮(彝族先民)语皆通晓一二。愿效微劳。”
“太好了!”沈瑜心中一定,这老僧是块宝。“大师请坐。正要请教大理国中情势,尤其是权贵,佛寺相关。”
罗护罗坐下,接过沈瑜递来的热茶,开口道:“大理举国崇佛,国主段氏尤甚,尊阿吒力教(佛教密宗一支)为国教。石城郡,乃乌蛮酋长依氏地盘,山高林密,民风彪悍。侬智高遁入此地,如鱼潜深潭”
沈瑜认真听着,不时追问细节。
苏舜元在一旁飞快记录。顾岩虽然对政事兴趣不大,但也竖着耳朵,记下地理和势力分布,这对行军护卫至关重要。
这一谈,就是大半日。
罗护罗所知甚详,从羊苴咩城皇宫布局,到崇圣寺三塔的威望,再到高氏府邸的森严,甚至大理贵族间流行的衣饰,饮食偏好,都娓娓道来。
沈瑜心中对大理的模糊印象,渐渐清晰起来。
接下来的两天,小院成了临时指挥部。
苏舜元带着几个小吏,清点,打包,造册,忙得脚不沾地,算盘珠子噼啪响个不停。
顾岩更是泡在了军营和马厩里,亲自盯着士兵们擦亮甲胄,打磨兵器。
罗护罗也没闲着,沈瑜整理了一份可能会用到的关键辞令和谈判要点,请他反复斟酌,译成最贴切的大理诸语。
出发前夜,赵徽柔来了。
她没有乘轿,只披了一件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身边连一个宫女都没带。
夜风卷起斗篷的下摆,显得她身影格外单薄。
沈瑜快步迎了上去:“徽柔?你怎么来了?这么晚,这么冷”
她没说话,只是径首走进院子,反手关上了门。
“沈瑜”进了屋,关上门,她才低低地唤了一声。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沈瑜一步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别怕,徽柔,别怕。”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我会平安回来的,我保证。”
“西南太远了”赵徽柔把脸埋在他胸前,“我听说那里山高林密,瘴气横行,还有那些蛮人,侬智高那么凶残,大理国里也是各怀鬼胎”
仁宗和苗心禾自然不会告诉她全部的危险,但宫里的风言风语,加上她自己的聪慧,足以拼凑出一些画面。
“我知道,我都知道。”沈瑜捧起她的脸,
“正因为危险,才更要去。侬智高不除,西南不稳,大宋难安。官家信任我,将重任交付,我身为驸马,责无旁贷。”
赵徽柔伸手作势要打沈瑜,口中嗔道:“上次去舒州,你也说不会有事,可是回来要不是昕儿的身份,你都要被赶出汴京了。”
“等我就好。”沈瑜低下头,将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是顾岩在提醒时辰不早了。
赵徽柔身体一颤,猛地从沈瑜怀中抬起头。
“我我该走了”她一步三回头,走到院门口,忽然又停住,猛地转身跑回来,飞快地将一个小巧的荷包塞进沈瑜手里。
“里面是我剪下的一缕头发”她声音细若蚊呐,脸颊飞红,不敢再看沈瑜的眼睛,转身飞快地拉开院门,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