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看到墙角缝隙里嵌着的半片干枯墨块,或是桌腿内侧模糊不清的涂鸦,都像是时光留下的印记。
不知不觉,陈恪踱步到了西区最深处,也是最偏僻的一角。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年污垢和消毒石灰的刺鼻气味隐隐传来。
随行的锦衣卫和吏员们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脚步也放慢了些,有人甚至悄悄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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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便是“臭号”所在——紧邻着贡院公共茅厕的几间号舍。
虽然考试前已着人反复冲洗,但那经年累月渗入砖木的秽气,绝非一朝一夕能清除干净。
即便在初春微寒的空气里,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酸腐味依旧顽强地钻入鼻腔。
身旁的锦衣卫小旗忍不住低声道:“伯爷,此处气味不佳,不如…”
话未说完,却见陈恪非但没有避开,反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奇异的、近乎怀念的笑意。
他非但没有止步,反而径直朝着那几间臭号中最靠近茅厕的一间走去!
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这位靖海伯大人…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还是被这气味熏得神志不清了?
他们哪里知道,陈恪当年会试,抽签分到的,正是眼前这间“天字第一号”的臭号!
陈恪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
号舍狭小逼仄,光线昏暗,仅容一桌一凳。
他伸手拂过那张被无数考生磨得光滑的号板,指尖传来冰凉粗糙的触感。
他缓缓坐下,姿势竟与四年前那个奋笔疾书的穷举子别无二致。
刹那间,时光仿佛倒流。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隔壁茅厕人来人往的嘈杂,鼻尖似乎又萦绕着那令人作呕的恶臭,眼前似乎又浮现出自己一边强忍不适,一边绞尽脑汁答卷的情景。
“穿越者守则第七十一条:当你被分到臭号时,请默念三遍——”
一个清晰而略带戏谑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那是他当年用以自嘲和激励自己的“咒语”。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臭其鼻孔。’”
陈恪的嘴角无声地咧开,露出一抹复杂难明的笑容。
苦涩?自嘲?抑或是…骄傲?
当年那个在臭号里咬牙坚持、前途未卜的寒酸举人,如今已是蟒袍玉带、圣眷优渥的靖海伯、兵部侍郎、恩科副主考。
身份天差地别,权势今非昔比。
然而,当他坐在这张冰冷的号板上,环顾这间曾让他备受煎熬的斗室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内心深处那个执拗、坚韧、对腐朽与不公充满憎恶的灵魂,从未改变。
他依旧是那个陈恪。
那个从金华乡走出来,立志要改变些什么的陈恪。
那个敢在严世蕃面前掌掴其爪牙,敢在太庙享殿直面嘉靖诘问,敢对赵文华之流嗤之以鼻的陈恪。
权势加身,未曾蒙蔽他的双眼;富贵荣华,未曾腐蚀他的脊梁。
他依旧是那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所指,仍是这大明积弊深处最腐朽的病灶。
陈恪深吸一口气,那残留的、若有若无的酸腐气息,此刻竟仿佛带着某种唤醒记忆的力量。
他站起身,掸了掸蟒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清明。
“此处,”他指着号板与墙壁连接处一道细微的裂缝,对身后目瞪口呆的吏员吩咐道,“着人用石灰混合细沙填实,务必不留一丝缝隙。其余各处,亦照此办理,不得有误!”
“是!伯爷!”吏员们如梦初醒,连忙应声,再不敢有丝毫怠慢。
陈恪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着他特殊记忆的号舍,转身大步离去。
绯色蟒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微风,将最后一丝恍惚也吹散在贡院清冷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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