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陈卿啊陈卿,朕看你……才学无双自不必说,如今看来,这岐黄之术,怕也是深藏不露啊?”
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地上大口喘息的严嵩,“竟能将朕这位缠绵病榻、告假多日的辅,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顷刻间‘治’得健步如飞,直闯朕的精舍……啧啧,此等妙手回春之术,当真是……令朕大开眼界!”
这“医术高明”的挖苦,如同鞭子般抽在陈恪心头,也狠狠打在严嵩脸上!
“噗通……”
严嵩被这毫不留情的讥讽刺得浑身一颤,那强撑着的一口气仿佛瞬间泄了大半,紧绷的身体猛地一软,竟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袋,直接瘫坐在了冰冷的金砖地上,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破风箱般起伏,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淌下,浸湿了官袍的前襟,脸上那病态的潮红迅褪去,只余下死灰般的苍白和难以掩饰的狼狈。
方才强提的那股“回光返照”之力,在嘉靖的冷嘲热讽和精舍沉凝的威压下,终于彻底崩溃。
“陛……陛下……”严嵩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垂死的挣扎,“老臣……老臣万死……惊扰圣驾……然……事态紧急……”
嘉靖冷冷地看着阶下瘫软如泥的老臣,随意地挥了挥手,对黄锦道:“赐座。省得有人说朕苛待老臣。”
黄锦连忙示意两个小太监,吃力地搬来一张厚重的紫檀圈椅,小心翼翼地扶起几乎虚脱的严嵩坐下。
严嵩瘫在椅中,如同被抽去了脊骨,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扶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浑浊的老眼艰难地抬起,死死望向嘉靖的方向,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声喊道:
“陛下!俞大猷……非但无罪,反而有功啊!胡宗宪奏疏已至,分明是江西巡抚丧师失地,卫所糜烂如泥,为推卸罪责,竟颠倒黑白,构陷忠良!那些御史,不察实情,风闻奏事,捕风捉影,险些酿成大错!老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即刻下旨:一、俞大猷无罪释放,官复原职!二、锁拿江西巡抚及构陷忠良之御史,交三法司严审定罪!三、胡宗宪驭下不严,处事疏忽,罚俸一年,戴罪立功!”
严嵩的声音嘶哑而急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他此刻瘫软如泥的姿态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精舍内,一片死寂。
陈恪站在一旁,看着严嵩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看着他瘫在椅上却强撑出“力挽狂澜”的姿态,心中唯有深深的无奈。
昨晚剖析的利害,此刻被严嵩以如此狼狈又急切的姿态,赤裸裸地摆在了嘉靖面前。
严嵩要抢功,要挽回其在胡宗宪的心中的分量,用意昭然若揭。
嘉靖的旨意一旦从严嵩口中、在这精舍内传出,那么俞大猷的获释,功劳到底算在谁头上?
是他陈恪深夜入府安抚戚继光、洞悉利害、精心设计面圣说辞的“先手”?
还是严嵩不顾病体、闯宫面圣、力陈冤屈的“后制人”?
抑或是……两者皆有?成了嘉靖眼中一场心照不宣的臣子间的“默契”或“巧合”?
这水,被严嵩这一闯,彻底搅浑了。
陈恪的目光扫过瘫在椅中、犹自喘息不止的严嵩,又移向纱帘后那模糊不清、却仿佛洞悉一切的身影。
他知道,俞大猷的命,大概是保住了。
自己终究是晚了一步,或者说,严嵩终究是快了一步。
但这份“救命之恩”的重量,以及胡宗宪心中的那杆秤,其分量却已然变得模糊不清,再难厘清。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