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云城头,方才那场短暂而血腥的遭遇战留下的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与淡淡的血腥气。
然而,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却如同破冰的春潮,在守军将士间无声地涌动、沸腾!
“鞑子退了!鞑子退了!”
“死了!那鞑子被老子捅了个对穿!”
“看见没?老子这火铳,一枪就撂倒一个!”
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和紧张,在这一刻被巨大的胜利感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彻底冲垮。
士兵们,无论是久经沙场的老卒还是初临战阵的新兵,此刻都涨红了脸,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激动地呼喊着,互相拍打着肩膀,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光芒。
这场胜利虽小,却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盏明灯!它撕碎了传言中鞑靼铁骑不可战胜的神话,证明了这些凶神恶煞的草原狼,也会流血,也会倒下!更证明了他们自己——并非待宰的羔羊!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群被陈恪“特殊关照”、安置在最前沿垛口的勋贵子弟。
徐文璧瘫坐在冰冷的城砖上,背靠着垛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的裤裆处,一片深色的湿痕在火光下若隐若现,散着淡淡的臊气。
刚才那鞑靼死士狰狞的面孔和喷溅的鲜血,几乎将他吓破了胆。
然而,在他身边不远处,几个同样吓得腿软的勋贵子弟,此刻却围着一个被长矛钉死在垛口上的鞑靼尸体,脸上交织着惊魂未定与一种近乎扭曲的亢奋。
“是…是我!是我先捅了他一刀!”一个穿着华贵锁子甲的侯府子弟,声音还在颤,却努力挺直了腰板,指着尸体胸口一处并不致命的伤口,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强行装出来的凶狠。
“放屁!明明是我这矛先扎进去的!”另一个勋贵子弟不甘示弱,指着另一处伤口争辩,虽然他的手还在抖。
“都别吵!是咱们一起上的!这功劳是大家的!”旁边有人打圆场,声音同样带着颤音,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奇异的光彩。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看着地上那具死状可怖的鞑靼尸体,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混杂着恐惧、恶心、后怕,却又无比强烈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们杀人了!杀的还是凶名赫赫的鞑靼精锐!虽然是在极度恐惧和混乱中,依靠着守军的配合才完成的,但这足以成为他们日后吹嘘一辈子的资本!
“娘的…原来…原来打仗是这么回事…”徐文璧喃喃自语,声音微弱,但眼中那纯粹的恐惧,似乎被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冲淡了些许。
至少,他活下来了,而且亲眼见证了敌人的死亡。
这让他对“战场”的认知,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日后回到京城,他也能挺起胸膛,拍着胸脯说一句:“老子在密云城头,亲手宰过鞑子!”
这股因小胜而激起的、近乎狂热的士气,如同暖流般在冰冷的城墙上蔓延,暂时驱散了笼罩在密云城头的绝望阴霾。
然而,陈恪立于城楼最高处,俯瞰着城外那依旧无边无际、篝火如星海的鞑靼大营,脸上却无半分喜色。
夜风拂过他紧锁的眉头,带来远处鞑靼营地隐约的喧嚣和战马的嘶鸣。
“督师,鞑子吃了亏,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石镇岳走到陈恪身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忧虑,“方才只是试探,三百死士,于俺答数万大军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天色将明,恐其恼羞成怒,大举攻城!”
陈恪的目光扫过城下那片狼藉的战场,又投向远方鞑靼营地的深处,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俺答汗那张因受挫而阴沉的脸。
他微微颔:“石将军所言极是。此乃试探,亦是警告。明日,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城墙上那些因胜利而兴奋的士兵,又落在远处京营和密云守军混合的阵列上。六千兵马,听起来不少,但面对数万挟破关之威、为生存而战的鞑靼铁骑,这点兵力守城已是捉襟见肘,若想正面硬撼,无异于以卵击石!
硬守?守得住一时,守不住长久。一旦被鞑靼不计代价地猛攻,密云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陈恪的指尖敲击着冰冷的城砖,大脑如同精密的算盘飞运转。
密云的任务是什么?不是全歼鞑靼,不是死守孤城!是拖延!是消耗!是挫其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