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玉脱口这句话后,像破了口的豆袋,豆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她的话也如此又急又密。
“奴家一直将这桩事藏在心底,连妈妈都不敢提及。自抚瑶姑娘走后,她便不喜我们说起姑娘,如今大人追问,奴家也总算有个出口倾吐。
那是抚瑶姑娘走后的头七。那夜四更天,楼里的客散的散,歇的歇,静得跟没人一样。奴家白日里贪睡,那会儿没有一丝困意,忽然就想到姑娘的房里看看。
往日里奴家在楼中排位靠后,与抚瑶姑娘云泥之别,本是连话都说不上的。可姑娘面冷心善,有一次奴家发了风寒,郎中看过几轮都直摇头,药钱比奴家的命贵,连妈妈都说不治了,是姑娘掏了私房钱出来,抵扣药账,后来因藏钱,姑娘被妈妈狠狠责罚。
奴家那时除了道谢,和说一些当牛做马的虚话,也没有旁的能耐,如今姑娘不在了,恩情也没报,所以奴家想再看看姑娘,和她叨念叨念。
于是奴家便来到这房前,忽然听见里面有动静。奴家本以为,是和奴家一样受过姑娘恩惠的姐妹,便也没做他想,直接推门,然后,奴家、奴家便看见,房梁上吊了个人!”
绿玉说到此处,打了个寒战,眼前透亮的烛火尽数不见,仿佛又回到那夜的漆黑中去。
她僵在原地,瞪视着眼前的景象。
只见虚空中,悬吊的人,被垂落的月影清辉勾勒出身形,似是着了条长裙,拂摆不止。
就在绿玉的惊叫要破口时,忽然眼前迷晃一片,待她再睁眼,却是空无一物,不见异象。
“大人,抚瑶姑娘是被掐死的,她头七这天,房里却出来个吊死鬼,奴家听人说,下了地狱,就要不断往复你死前的情景,莫不是姑娘当真在下头成了这幅模样?”
一时室内静谧,直到窗棱被风吹拂,磕在墙沿,轻响一声,才将绿玉又惊得一抖。
沈砚缓下声音:“绿玉姑娘,你也说抚瑶姑娘好善乐施,此等人物,自是不会下界受苦,你尽可放宽心”
“多谢大人。”绿玉拭了拭眼角泪屑,站直身,“大人,你莫要觉得奴家诓骗,奴家若有半句虚言,愿也死后堕入地狱受苦受难!”
似怕他不信,她急急追道。
“本官自是相信。”沈砚颔首,“你说的这些,继续掩藏便是,本官也不会与旁人提起,今日本官来此处,与你当日心境一样,所以无需服侍,早些歇息便是。”
绿玉当真也如被抽了力气,便不再推脱,拜礼退身。
在她合门后,沈砚忽而凝神敛目。
他是相信绿玉所言,却不信鬼神之说。
上一个称抚瑶与鬼神瓜连之人,还是宋少予。
而他也已中毒而亡,他曾失状倾吐的言语,怕是受惊所致,抑或干脆,便是中毒之迹。
如今抚瑶房中,又现此等事端。
自是与人为脱不开干系。
他站起身,四下探查。
忽然站定,绿玉的话回响而来。
“月影垂落。”
这四字,如电光穿闪。
在这样一间房中,怎会月影垂直落下。
沈砚目光如箭,射向棚梁。
却在此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沈砚闪身到门前,轻拉一道窄缝。
从这间房中,恰能看到厅堂情景。
只见一队官服加身之人,肃穆而立,为首的一位,清癯瘦挑,似只有骨架般,长袍晃在身上,脸颊亦是深深凹陷,却衬得一双眼眸清亮非凡。
他高喝道:“楼中人听令,我等为御史台监察御史,接到线报,有官身之人来此狎妓夜宿,一应众人皆需房门大敞备查,整幢楼所已被围困,休想跳窗脱逃,违者按律处责!”
赫然便是御史台张冶张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