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竹茅楼一间茅厕里,一个年纪约摸十七八岁的女工,精精瘦瘦,怯怯喏喏,穿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鹅蛋形的脸庞深深凹陷,突露着狒狒般的长鼻子。她的眼睛毫无光彩,像渐已暗淡的火焰。蓬松的头发里梳了两条发辫,耷拉在肩上。头戴莹蓝帆布帽,一绺头发从鬓间垂下。只见她抚着圆滚滚的腹部,仿佛一只跛瘸的猫,左右探视,开始□□。腹部的疼痛使她再也坚持不了,她已经怀孕九个多月,只等一朝分娩。周围毫无动静,工友们大部分在厂间,谁也没有注意到她与别人的异样。爬匐在地上,她攥紧拳头,汗水夹杂血水的浓腥味儿渐渐散发在四周。浑身一使劲,一个胖乎乎的婴儿呱呱啼哭着落到地面上。
众女工围聚谈笑自若,竹茅楼外,有男工友们圪蹴在门口的石头上,打牌猜拳。竹茅楼前,有一截光滑的木橛,一些酱黑色的腊肉、干蕨菜和酱串成的卤汁豆腐干挂在木橛上。&ldo;呱……呱……&rdo;突然,一声清晰的婴儿哭泣声从远处茅厕传来。姒丹翚一怔,屏声辨听:&ldo;快听,像是婴儿在啼哭。&rdo;众女工笑声嘎然而止,侧耳静听,果然听清楚是个婴儿的声音。我惶惶半天,心下惴思:香墅岭原何有个婴儿的哭声,难道是上官灵童醒来了?想归想,已见女工寻声探看。这一探不要紧,有女工在茅厕里发现一个全身光不溜秋、咿呀啼哭的女婴。女工道:&ldo;大家快来,这里有个女婴!&rdo;一声激起千层浪,姒丹翚和秦嗣嗣随我一起,急忙步入茅厕,被眼前一幕所震惊。姒丹翚双手捂嘴,脸色骤变,两腿不由得酥软,只道:&ldo;老天爷,哪来的婴儿?&rdo;我们站在茅厕里,瞳仁张狞,惊恐万状,看着躺在地上的婴儿。秦嗣嗣面露狐疑,四下惊问:&ldo;是谁把孩子生在这儿?难道是纺织工人所生?&rdo;姒丹翚吱唔着,一脸困惑,焦躁不已。众女工和婴儿的吵嚷声,惊动了一群纺织厂的男工友。当中,王瑞贺和尕娃子也闻讯而来。&ldo;怎么会有婴儿?&rdo;王瑞贺身着一件鸳鸯格子衫,挽起两只袖管,把婴儿抱入怀里。尕娃子问:&ldo;要不要查问一下是谁生的娃儿?&rdo;王瑞贺回道:&ldo;必须要查,现在的问题是,需要先把娃儿抱回竹茅楼里包裹一下。&rdo;姒丹翚道:&ldo;那抱回我房间,等你们查问清楚再说。&rdo;我们目睹□□裸的婴儿被抱进姒丹翚的房间。与此同时,已有人向上官仁汇报了情况。不多时,上官仁匆匆来到竹茅楼。
一名婴儿的从天降世,仿佛一颗投向香墅岭的□□,立刻引发轩然大波。伫立三楹竹茅楼外,上官仁召集所有工人,决定搞明白恶作剧的&ldo;始作俑&rdo;者,意欲何为。上官仁环望一遭,纺织厂近三百名工人正战战兢兢地立在三楹茅楼外。姒丹翚一脸尴尬,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身后依次是王瑞贺、尕娃子、秦嗣嗣、袁师傅和我,还有沙棘花、韫欢及一大群女工。王瑞贺手执花名册,将轮休人员剔除,最后筛选了二百二十名当天工作员工。王瑞贺对上官仁说:&ldo;先生,在二百二十名当班员工中,有八十名女员工。也就是说产下婴儿之人,正在八十人当中。&rdo;上官仁却未看花名册,用指根拈了一支烟,眼角微润,似是含着一包泪水。&ldo;女同志们!各位也看见了,有人在山庄茅厕里产下婴儿,却不敢承认。&rdo;上官仁哽哑地一顿一说,背负双手,踱步走着,&ldo;我希望你们当中的哪位能勇敢地站出来。孩子不能没有生母,不能随意处置。&rdo;话音一落,众员工立即哄堂大笑。近外,一棵黄桷树枝叶蔽目,四周阳光滤过众人头顶。几只蜻蜓轻飞如絮,在空中闪过。树枝上有黄雀唧唧低鸣。上官仁见无人应答,一时疑窦丛生,心想:苦命孩子降世在茅厕里,肯定是纺织厂的员工所为,否则总不成出了鬼。这种事情简直在败坏山庄名誉,败坏员工个人形象,无论如何要将孩子的生母查找出来。一旁,伫足数十个看笑话的男工友,见空中蜻蜓乱飞,纷纷追逐开了。也有的圪蹴在一尊废弃已久的石狮子上。王瑞贺对我说:&ldo;孩子的母亲肯定就在当中。&rdo;我听了,惆怅万分,眉心微蹙,心里为上官灵童一阵纠结。我喃喃回道:&ldo;她枉为人母,天理难容。愿上苍保佑女娃儿健康。&rdo;上官仁见无人应答,双眉一凝,微有怒火。他对这种毫无人性的做法,嗤之以鼻,将王瑞贺唤至身边:&ldo;仔细查看名册,确定早上和中午的轮班人员名单。&rdo;王瑞贺按照指示,正要清点人数,一群女工中猛然传来尖声惨叫:&ldo;嗳呀,她跌倒晕过去了。&rdo;上官仁一惊,一个穿青裳青裤的女工软耷耷地倒在地上。众人围拢,发现女工□□微现血迹,染透□□,黏连一起。&ldo;唏‐‐&rdo;人群中一阵讥笑,&ldo;原来是她呀!&rdo;&ldo;就是!就是!真不害臊,她才十七岁,是爪哇村的。&rdo;上官仁拨开人群立在女工身边,吩咐人将女工扶坐起来。有人诧愤地问:&ldo;孩子是你生的?&rdo;女工微睁双目,柳叶长眉,皓齿杏眼,身材娇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又有人好意地问:&ldo;是你生的孩子?你承认了吧。&rdo;女工嘴唇绀紫,额上渗汗,一绺秀发凌乱地飘在脸颊上。&ldo;是……我是孩子母亲,孩子……是我的。&rdo;女工不停地颤抖,眸中溢泪,紧蹙眉头,仿佛两片薄唇无法阖拢。上官仁一听,扫视面前女工,年芳十七岁,两颊瘦削,体弱不堪,比之女儿上官嫦还要单薄,这让他深感痛惜和厌恶。&ldo;你……岂有此理!&rdo;上官仁气恨地一咬牙,喝声问:&ldo;你叫什么名字?&rdo;女工见上官仁勃然大怒,脸膛上青筋外翻,勉强支撑起身子,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难堪一笑,道:&ldo;先生,我叫阿蓉。&rdo;上官仁听了,强忍心里一团怒火,惊愕地问:&ldo;哪个村的?&rdo;阿蓉想了一会儿,轻声道:&ldo;芙蓉镇爪哇村。&rdo;众人一看真凶被查出,唏嘘议论开了。上官仁瞥目一望,暗自叫苦:建厂近十年来,居然发生离奇弃婴事件。整座山庄纺织厂的员工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传扬出去,肯定让人笑掉大牙。但,转而一看阿蓉,面色苍白,声音嘶哑,身子颤抖不止,便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情,遂急令人将其搀扶起来。&ldo;阿蓉,你真是糊涂。好吧,你先回竹茅楼休息,我会找你谈话。&rdo;一侧身,摆手让人扶稳阿蓉回了竹茅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