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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第1页）

第一四一章史钗滴泪送请柬

早上落了一场雨。雨过天晴，一轮喷薄欲出的火球自天边隐约浮现。雪琼楼北窗外，一堆危石环抱假山，沿山高高下下遍种数百竿翠篁竹，映着纱窗一片浓绿。遥见池水粼粼，荷叶重叠。我的床头，叠一床白绫三蓝绣花薄被，摆一双三蓝绣花絮满香兰玫瑰藤叶的凉枕。上官灵童躺在床榻上，鼻翼一触一吸。我坐于床边妆奁前，拿着篦梳轻缓地梳青丝。窗外海棠树上传来黄鹂的啼叫，一声声直催得人心间茫然。一只粉蝶轻飘窗前，像一片凤凰木的树叶，一掠而过。我扶了扶两鬓，将一朵剪了枝茎的紫鸢尾压入发窝里。

上官黎又一夜未归，使我感到无比寂寞和空虚。我撇下上官灵童，一个人走出楼来到园里。花园一面遍种海棠，惨绿愁红，残花飘零。西北角叠石为山，苍藤碧藓，斑驳缠护，沿山嶙峋，层层水柱飙升，绕着一带矮矮红栏。栏畔几丛茱萸，百叶重台，映着楼角朝阳，别有一种袅娜之致。我身着一件镶花边浅橘云蝠线绉单衫，下面是百折红粉裙，步态缓缓地走在石板路上。刚一转入回廊，阙美娟带着阿牛哥自藕香榭走来。&ldo;淑茵小姐，你早！&rdo;阿牛秃袖小衫，双臂粗实，首先与我热切地问话。刹那，我有些惊惚，苍白的脸孔上陡现因羞耻而颤动的痉挛。&ldo;阿牛哥来了，好！这样早么，&rdo;我语无伦次地回话，声音颤颤发瑟，&ldo;你一定是从斜阳谷而来，是吗？&rdo;&ldo;你猜对了。你瞧，&rdo;阿牛打开拎着的一个饭煲箱，&ldo;这里面是新蒸的大闸蟹，我特意带来，请淑茵小姐品尝。&rdo;我笑道：&ldo;你一番盛情，我心领了。&rdo;阙美娟见我悠悠漫步，用胳膊回挽，问：&ldo;灵童呢，姐姐怎么一个出来啦？&rdo;我微声一笑，回道：&ldo;在床上睡着，我甚感寂寥，所以出来走走。&rdo;阙美娟一听，满脸微笑，道：&ldo;万一醒来怎么办？姐姐好糊涂。&rdo;&ldo;那，&rdo;我犹豫地咬着嘴唇。阙美娟道：&ldo;还犹豫呢，走！我们随姐姐进家里聊。&rdo;

我们步入雪琼楼，一股清馨的香味飘绕家中，让人舒坦。阙美娟美目环视，见靠窗桌上一个古磁器里盛满清水，斜放几枝素心兰、水栀等花。客厅一张木案上，置一架梅花断纹木琴，琴梆上放着一束郁金香。阙美娟道：&ldo;姐姐房里为何搁着花呢？&rdo;我一面给阿牛沏茶，一面扭头笑道：&ldo;昨晚葆君来了，是她从园里剪来。&rdo;阿牛呷了一口茶，说：&ldo;大闸蟹是专门给你和上官黎带来的，现在还冒热气哩。&rdo;我坐在一旁，随手拿起一把描摹《金陵十二钗》的镶金折扇，徐徐展开在手。我苦笑道：&ldo;可惜他不在，否则……&rdo;阙美娟问：&ldo;难道黎哥又没回来？&rdo;我笑而未答，阙美娟又道：&ldo;姐姐还没吃早餐吧？夫人早上唠叨，说你们总是邋里邋遢的。&rdo;

阿牛打开饭煲箱，笑道：&ldo;既然黎哥不在，那淑茵小姐就尝尝，免得一凉，失了鲜味。这是我爸今早特意为你们蒸制，用的是上好的花椒、大蒜、回香、桂皮（肉桂）、郫县辣酱。&rdo;

谁知，阙美娟从厨房拿来碗碟，正要给我盛蟹，上官黎带着房胤池橐橐地走进房。一进房间，我们正唏唏笑笑。&ldo;黎哥，&rdo;阙美娟直起身，&ldo;正说您呢，早上蒸的螃蟹，快来尝尝。&rdo;上官黎斜睨了一眼，脱了白色衬衫，露出黑色二骨巾，淡然道：&ldo;我不想吃。再说大早上吃什么螃蟹。&rdo;他走进卧房，从衣柜里翻找衣裳。而房胤池望见硕大嫩黄的螃蟹，搓手直呼：&ldo;此乃上品美味，错过了岂不可惜。&rdo;说着坐下来，捧起一只吸溜地啃吃蟹肉。我们则相顾失色，你望我、我望你，一时哑然无语。上官黎从衣柜找了一件略显花哨的薄衫，套在身上走出来。&ldo;房胤池，看你那点出息，没吃过螃蟹吗？&rdo;他指责着房胤池，鄙薄地嘲笑：&ldo;好了，我们快点去骑马。&rdo;房胤池便放下螃蟹，用餐巾纸抹了抹嘴。&ldo;黎哥，&rdo;阙美娟唤了一声，&ldo;为什么不能坐下来，陪淑茵小姐吃一顿早餐呢？再说，&rdo;未等话说完，上官黎直截了当地说：&ldo;住嘴！你少插嘴，我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一个仆人知道多少？&rdo;说完，带上房胤池甩门而出。我呆呆地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心间一憷，泫然泪下。一霎那，我卑微的自尊心深受残害，无所依傍。阙美娟望见我哭泣，一时措手无助。阿牛将饭煲箱重新阖盖好，阙美娟默默地将碟碗收拾了。床榻上，上官灵童睁开双眼，不停地张望床头上降红色幔帘。&ldo;姐姐，我看黎哥心猿意马，他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rdo;阙美娟说着，拿着抹布擦试桌子。我坐在床榻边，低声饮泣，一缕鹅黄色晨光自窗棂外静静地射入房间。阿牛眸中黯淡，脸色骤变，望见我伤心，有些尴尬，于是起身告辞。阙美娟走近，说：&ldo;姐姐，阿牛要走了，我去送送。&rdo;我揩揩眸中清泪，抬起迷茫悲怆的双眸，一声不吭。

山庄外一片宁静。墙角危叠假山环绕水池。四周有翠竹秀丽掩映，兰蕙、海棠点缀其间。阿牛无心观望园中景致，刚要走出山庄，迎面碰上一个长眉曲黛、搽粉扑香的女孩。此人不是别人，而是史钗。她身着纱衫，腰系一条百折罗裙，手拿一个请柬，兴冲冲地直往山庄走。阿牛认得面前姑娘，由于常来山庄，就知道她同葆君的关系。阿牛问道：&ldo;你好，想必是来找葆君的？&rdo;史钗登时一听，止步回望。见身边男孩眉如炭画，鼻翼丰润，两腮微鼓，像是一个滑稽的绅士嘴里嚼着一块糖。&ldo;你认得我？&rdo;史钗面色微恬地一笑。阿牛笑道：&ldo;怎么不认得？我常来山庄，能看见你。&rdo;史钗上下打量，虽穿着素朴，但身材挺拔，形貌端正，于是颇生好感。&ldo;原来这样。&rdo;金钗媚眼一瞟，温柔笑道：&ldo;那你还有事吗？我要去送请柬。&rdo;阿牛忍不住问：&ldo;谁的请柬？&rdo;史钗回道：&ldo;当然是我的。&rdo;阿牛感到奇怪，接着问：&ldo;你和谁的？&rdo;史钗刚要开口，又改口：&ldo;你问这个干嘛？你又不来。&rdo;阿牛憨憨一笑，回道：&ldo;那也未必，未必！&rdo;说罢，一抬脚离开了香墅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