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相没再说话,只将那封帖子重新收进袖中,起身披上外袍,整了整衣襟,语气平淡:“那就走一趟。
次日辰时,岳州州衙。
城东偏厅,李纲已端坐厅中,案前设三席,两宾一主,桌上新茶才刚沏好。
日光从窗棂洒下,庭前水柳微动,整座偏厅静得能听见茶盖碰瓷的细响。
门口小吏低声通报:“诚水寨钟相、杨幺,已到。”
“请。”
不多时,钟相、杨幺二人稳步而入。
两人衣着干净,未着甲衣,只穿了水寨常服,风尘不显,神色镇定,一路行礼,姿态既不过分恭顺,也不露锋芒。
李纲抬眼打量,眼中微不可查地一亮。
人选没错。
这不是一帮山野土匪,也不是装出来的忠良,是真正能压得住一寨人心的主事者。
“钟义士,杨义士,远道而来,劳顿。”
李纲起身拱手,语气温和,眉宇之间有几分清谈旧友的风范。
“李相言重。”钟相抱拳,微微颔首,“水寨本就归属岳州,奉贴而来,理所应当。”
一番寒暄,三人就座。
片刻沉静之后,李纲亲自为两人斟了茶,笑道:“此番唤二位来,一来,是叙旧,岳州虽大,二位却也与百姓比邻而居;二来,实话说,朝中近来多有风声,水寨之事我李某总不能装聋作哑。
他说这话时,语气不紧不慢,脸上看不出探查,但内容却不轻,等于直言我们知道你们聚人练事。
钟相不动声色,抬眸看了李纲一眼。
“相爷若说的是寨中村民,那确有其事。”
“这两年山泽水道多灾,难民散户、流徙之人,沿湖而聚者甚众,避风避乱,无处可去,遂就近落脚。寨中存粮有限,但总不能将人拒在水外。”
“再者”他说着,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他们来了,咱们总不能让他们饿着。故此才设渔课、教技艺。捕鱼也好,织网也罢,总得谋个生计。”
他这话一落,杨幺也顺势开口,接得干脆利落,显然是早有准备。
“相爷,咱们这寨子,说穿了,就是一锅水。人来了,我们就得设法让这锅水不溢、不馊。”
“这些人,大多是家里地被圈走了,房没了、田没了,连官府都不认账。要不就是欠了高利贷,跑到湖里想捞条命。”
“年轻的能划船的,我们就教他捕鱼、教他撑篙,船队里混口饭吃;年纪大的妇孺,就在岸边扎网绞线,晒鱼剖虾。”
“咱这寨子要真练的是兵,那练的就是怎么抢;可咱练的是怎么活下去。
“这一点,我们到哪都敢讲。”
钟相点头,缓声补了一句:“就像杨兄说的,寨中虽聚了人,却无兵器无战阵。不是藏着掖着,而是本就没有。”
“有人说我们是私养民兵,可相爷也明白,民这个字,是要吃饭的。”
“他们不来寨里,就只能去当流寇。”
这话说得不高,却带着实打实的沉力。
偏厅里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