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身着深色衣裙的妇人倏地睁开眼,问。
烛火熏黄,沈明|慧的轮廓被勾勒得十分清晰,她双手合十,头发简单盘起未点任何珠钗,语气平静地不像是心有所求的尘世之人。
“是《地藏菩萨本愿经》中的经文,是为善恶行为必感果报,有下卷言‘是故众生,莫轻小恶,以为无罪,死后有报,纤毫受之。’微小的恶行,也必感果报。”
“善恶有报?”她轻轻一笑,从蒲团上起身,“人世间,善恶有报之事少之又少,师傅果真还信这些因果报应?”
“……檀越心中有恨,青灯前长跪,莫非也是想消除恶念?”那僧人面色有一瞬的停滞,旋即了然,问。
“不,”沈明丨慧笑了笑,重新归整了一番发丝,“善恶不曾有报,那便我自己来报。”
僧人不知何意,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目送她起身走出了殿外。
夜色几乎快要将整个天幕笼罩下来,她向前走了数十步,似乎看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寺门外,林慕禾气息微乱,她的衣裙随夜风而动,遮眼的白纱不复存在,对视上来的,是她那双清亮的眸子。
身后,顾云篱扶着她的胳膊让她站稳,也同样朝自己看了过来。
“二娘子,你果然已经复明了。”只是怔愣了片刻,她便缓缓说道,眸中的光闪了闪。
“姨娘,今日一切……果真是你做的。”看见她这副模样,淡然又无甚所谓,林慕禾更加确定。
“娘子是来兴师问罪的?”她笑了笑,理了理衣裳,“你不也与她有仇怨,如今的下场,你不觉得心中畅快吗?”
口中一噎,林慕禾咬了咬唇,很难说一个“不”字,害人者得此下场,失去了她最在意最真实的东西,她自然觉得畅快。
“自然,姨娘好计谋,大姐姐最是信任你,甚至比得过太太,这样高高举起,重重摔下,不粉身碎骨,也要深受其痛。姨娘自大姐姐尚是婴孩时便照顾她,果真一点都不心疼吗?”她喘匀了气,一只手轻轻搭在扶着自己的手上,不断收紧力道,以求得一丝安宁。
闻言,沈明丨慧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平静之下的裂纹,她神色变了变,像是在内心之中挣扎了一番。
可最终神情还是是归于平静。
“我心疼她,那谁来心疼我?”凄然笑了笑,她缓步上前,离林慕禾更近了些,“这府中人人都自命清高,却一个比一个腌臜,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姨娘,谁也护不住,连自己都护不住。”
“我的芸儿,谁又来心疼她?”
这是林慕禾与顾云篱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芸儿”是谁,似乎也有些显而易见——那日从披香院出来,林慕禾还记得,沈明|慧专门停下脚步,搪塞了个理由,来问她有关小方脉的事情。
那得了童子痨的孩童,果然是她早逝的孩子吗?
林慕禾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顾云篱眸色沉了沉,思忖了片刻,问:“所以,你的孩子得童子痨,误食了什么,进而致使丧命?”
“这府中,会是‘误食?’?”沈明丨慧眼底有泪意,她抬手揩了一把,“她宋如楠好狠的心,夺了我孩子的命,又要我来照顾她的孩子,往旧伤上剜腐肉也不过如此。”
是而仇恨的种子早早便深埋下来,数十余年的日日夜夜,都不曾懈怠地浇灌,长成了参天的大树。她利用了林慕娴对于宋如楠给林慕禾指婚于户部尚书之子的不忿,分毫鲜血未沾地,送她走上歧途,一步步看着她坠入深渊,在其中推波助澜,直至之后不动声色地让她精神崩溃,到今日的局面。
贪婪、自私、冷漠者得到了其应有的结局,她作为执棋者,静默地看着一切成局。
十余年前沈明丨慧失去了一个无辜的孩子,十余年后,同样的报应作弄于宋如楠身上。林慕禾说不清这场博弈中究竟是两败俱伤,还是一人得胜。
平静了许久,沈明丨慧终于缓和好,看着眼前的两人:“你们两个,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只是来碰个巧,没想到果真遇到了。”林慕禾眸色黯了黯,“心有灾厄者向佛门求清净,姨娘也并非实在无情。”
“你来找我,想必不是只是来问这些的。”沈明丨慧看着她,情绪不明,“你想知道什么?”
眸子一颤,林慕禾呼吸一紧:“大姐姐与何照鞍暗通款曲,想必也是姨娘在其中引导的吧。”
“娘子没有凭据,就想这样激我?”沈明丨慧却摇了摇头,“我为何要告诉你?”
手心一痛,林慕禾方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用力,已经将手心掐出了血痕。
“自是我们有同等价值的消息,能与小夫人交换。”她愣神之时,身后的顾云篱却上前一步,轻轻揽住林慕禾向自己带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