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糕的是,她对身边所有带有色彩和鲜活气息的东西都失去了感知能力。血咒正在蚕食着她的五感,度之快,比南疆的藤蔓还要悄无声息。
“不妨事。”她扯出个笑,嘴角牵动时牵扯到喉间的腥甜,指尖虚虚指向东边山坳,那里正有金线劈开雾霭,“再闷在屋里,我可要生霉了,倒不如出来走走。”
喜儿的步子顿了顿,鞋跟碾过碎石出细碎声响。佟玲能想象她此刻的神情:眉峰蹙着,眼尾的那颗泪痣随着担忧轻轻颤动。
“可赫连姑姑每日酉时三刻都会来”喜儿的话尾被风揉碎,“不过不管了,小姐我们准时回去便是”
“喜儿谢谢你。”佟玲带着一丝微笑笑道。
二人静静走在林间小路上,佟玲身上杀手的本能在骨髓里叫嚣。即便目不能视、鼻不能嗅、舌不能尝,耳力也因血咒衰减了七八分,她仍在数着步数:从木屋到篱笆共三十七步,篱笆外第三棵竹子的竹节处有个刀疤——是前日夜里,她用藏在间的银簪刻下的。
“小姐您听,”喜儿忽然停下脚步,指尖指向右侧密林,“是画眉鸟叫呢!”
佟玲侧耳。风声里夹杂着扑棱棱的振翅声,还有极细微的、藤蔓摩擦的“沙沙”响。不是画眉,是南疆特有的毒尾雀,它们总在吸血藤附近盘旋,等着啄食被藤蔓缠住的猎物。
“喜儿,”她的声音陡然沉下来,“脚下是什么?”
“啊?”喜儿低头,惊得倒吸凉气,“是吸血藤!小姐您别动!”
湿冷的泥土气息涌上来,混着一种甜腻的腐朽味。佟玲能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似乎跟周围听见的声音略有不同。她曾在一本西域图谱上见过这东西:暗紫色的藤蔓上布满绒毛,触碰到活物便会瞬间收紧,将血肉绞成浆汁。
“往左挪三步,”她的声音稳得惊人,左手悄悄探向袖中——那里本该有枚淬毒的梅花针,如今却只有半截断簪,“慢些,别惊动它们。”
喜儿的呼吸变得粗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佟玲能听见藤蔓在他们脚边蠕动的声响,像无数条虫子在啃食枯叶。她默数着步数,同时将方才经过的路径在脑海里勾勒:从木屋到后山的吸血藤区,需经过三丛野蔷薇、两棵合抱粗的楠木,还有一片会出异响的空心竹林
“呼——”喜儿终于踉跄着踩上实地,立刻转身扶住佟玲,“小姐您吓死我了!方才那藤蔓都碰到您裙角了”
佟玲没说话。
“小姐?您怎么了?”喜儿的声音带着哭腔,“是不是又疼了?我背您回去吧?”
“不必。”佟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喉间的腥甜,“走,回去吧。”
“啊?好……”喜儿愣了愣点头,扶着佟玲往回走。
回到茅屋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竹径传来,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轻响。
“玲儿!”赫连音儿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爽朗,却掩不住一丝疲惫,“我把药给喜儿了,这几日可能不能来看你了,万蛊窟新来的医者笨手笨脚,我得盯着他们炼药”
“姑姑。”佟玲走出去,裙摆扫过身旁的竹枝,出“沙沙”声响,“解咒的药,还差什么?”
赫连音儿的眼神闪了闪,伸手想摸她的额头,却被她不动声色避开。“就差一味‘忘川水’,”她笑得有些勉强,“&039;忘川水&039;在万蛊窟最深处的禁地,百年未曾有人能取得,姑姑已派人去寻了,你且安心”她没有将要取厉倾宇的心头血作为药引的事。
“不必寻了。”佟玲打断她,指尖深深刺入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既然‘忘川水’那么难寻,下去的人肯定九死一生,我不想有人为了我的命而牺牲。”
赫连音儿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又恢复如常:“玲儿你说什么胡话那人都是万蛊窟的蛊人,他们的命都是属于万蛊窟的,比起你的命来说,他们的命不足一提”
“姑姑,你错了,蛊人也是人,蛊人的命也是命,我不想这样,请你立刻停止这个安排,求你了。”佟玲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风穿过竹林,吹得赫连音儿鬓边的银饰叮当作响。她盯着佟玲苍白却倔强的脸,忽然叹了口气:“傻丫头,你”
“我只想死之前见一下厉倾宇,姑姑可以答应我吗?”佟玲摸向腰间的香囊装着的碎玉,冰凉的玉质硌着掌心的伤口,“希望姑姑可以答应我。”
喜儿在一旁听得眼泪汪汪,她不想小姐死,她真的很喜欢这个美若天仙的小姐。竹影在她们身上明明灭灭,像无数个晃动的鬼魅。
佟玲知道,从她决定走出这间木屋开始,这场赌局就已拉开序幕。赫连音儿的药,她自己的命——这盘棋,她必须赢。
赫连音儿终究还是沉默不语,如那随风飘逝的落叶一般,转身离去了。玲儿啊,傻丫头,姑姑怎么可能答应你呢?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屋内传来喜儿煎药的咕嘟声,苦涩的药味顺着风飘过来,混着佟玲掌心渗出的血腥味。她抬起头,眼中虽然看不到任何东西,可脑中却浮现厉倾宇的模样。厉倾宇,你可还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