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青丝冢
陈知年在坟头种的野花开到第三茬时,青石村下起了场怪雨。
雨点是暗红色的,打在身上带着铁锈味。他站在木屋门口,看见后山的雾气里飘来无数根黑,像游鱼般钻进林鹿的坟头,坟土竟以肉眼可见的度隆起,长出层乌黑的“草皮”。
“这是头蛇的卵。”
身后传来个苍老的声音。陈知年回头,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婆婆,手里拄着根缠满红绳的拐杖,拐杖头雕成蛇头的样子。“我是守蛇人,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
老婆婆的眼睛浑浊却锐利,扫过他掌心的结疤痕:“你以为刺穿傀儡就能了事?头蛇最狠的是‘回魂卵’——用结人的念想当养料,在坟里孵出新的蛇崽,等它破壳那天,就是你们俩真正合为一体的时候。”
陈知年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昨夜梦见林鹿时,她总说脖子痒,伸手去挠,指尖却扯出大把黑——原来那不是梦。
“合为一体?”
“变成它的一部分。”老婆婆用拐杖指着坟头,“蛇崽会先吃掉她的残魂,再钻进你的骨头里,到时候你俩的血肉骨头缠在一起,变成新的头蛇,永远困在这山里。”
雨越下越大,暗红色的雨水顺着坟头往下淌,在地面聚成细小的溪流。陈知年突然看见坟顶裂开道缝,缝里钻出颗圆滚滚的东西,裹着层透明的膜,隐约能看见里面蜷缩着条小小的、浑身长满头的蛇。
“它要破壳了!”老婆婆突然厉喝,从怀里掏出个黑布包,抖落出七枚铜钱,铜钱边缘都刻着齿痕,“这是当年被蛇吃掉的七个结夫妻的牙钱,能暂时镇住它!”
铜钱刚落在坟头,就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白烟。那层透明的膜开始剧烈蠕动,里面的蛇崽似乎在挣扎,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还不够。”老婆婆的脸色凝重,“得用‘断念刀’砍开坟头,把蛇卵取出来烧掉。可这刀……”
“在哪里?”
老婆婆却突然笑了,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在你心里。当年林鹿把断念刀的法子刻在你骨头里了,只是你自己忘了。”
她猛地举起拐杖砸向陈知年的胸口!陈知年下意识去挡,却见拐杖头的蛇眼突然亮起红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无数画面瞬间涌进脑海——
七岁那年,林鹿拉着他在山神庙的墙角挖洞,挖出块沾着血的木牌,木牌上刻着“断念”二字,她当时咬着他的手指说:“疼吗?疼就不会忘啦。”
十五岁上元节,她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有块凸起的骨头,她说:“这是我爹留给我的断念刀,以后你要是忘了我,就用这个砍醒自己。”
大火那天,她推开他时,指尖在他胸口划了个十字,嘴里念着:“断念不断情,刀落骨生花……”
“想起来了?”老婆婆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断念刀不是真的刀,是你对她的爱里藏着的那点狠劲——狠得下心让她彻底安息,狠得下心自己活着。”
坟头的蛇卵突然迸裂,透明的膜化作黑烟,露出里面通体乌黑的蛇崽,它的眼睛是两个血洞,正死死盯着陈知年,出的尖啸里竟混着林鹿的声音:“知年,别丢下我……”
陈知年的心脏像被攥住了。他看着蛇崽身上缠绕的黑,那分明是当年两人结的模样,红绳在黑间若隐若现,像道永不褪色的伤疤。
“砍下去!”老婆婆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早就准备好了!你看坟头那棵草!”
陈知年猛地看去——坟头不知何时长出棵奇怪的草,叶片是心形的,每片叶子上都用指甲刻着个字,合起来是:“好好活”。
那是林鹿的字迹,他认得。
蛇崽突然暴涨,黑如潮水般涌来,缠上他的胳膊往坟里拖。陈知年感到胸口的十字印记开始烫,像有把无形的刀要破体而出。
“林鹿,”他轻声说,眼泪混着红雨落在地上,“这次,换我送你走。”
他猛地抬手,不是去砍蛇崽,而是狠狠砸向自己的胸口!
“断念不断情——”
骨裂的声音响起,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胸口的骨头里钻了出来,不是刀,是缕金光,顺着他的指尖射向蛇崽。
蛇崽出凄厉的惨叫,身上的黑瞬间燃烧起来,露出里面细小的白骨。而那些白骨在金光里渐渐融化,化作点点荧光,飘向坟头的草叶上,被晨露接住,闪了闪,就消失了。
红雨停了。